国公府,漱玉轩。
窗外日影西斜,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窗棂影子。苏卿吾端坐在紫檀木大书案后,手执朱笔,正批阅着几份无关紧要的邸报。他神情专注,姿态闲雅,仿佛与平日并无不同。
心腹厮不为垂手立在下方,正一五一十地回禀着袖瑶台今日的“盛况”。
“……先是三老爷门下的那位西席赵先生去了,与单姑娘手谈一局,赞其‘心有灵犀’;午后,五房那边的玦少爷也慕名而去,是讨教,实则观棋多,对弈少,逗留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走;申时末,二老太爷跟前那位好棋的清客周先生也到了,与单姑娘复盘了一局古谱,相谈甚欢……”
苏卿吾听着,笔尖在纸上游走,未曾停顿。一切皆如他所料,甚至比他预想的更为顺利。那“人造”的东风,已然吹皱了一池春水。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是一种运筹帷幄、尽在掌握的淡然满意。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不为继续道:“玦少爷回来时,还与旁人……”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什么?”苏卿吾并未抬头,随口问道。
“……单姑娘虽身处风尘,却言谈清雅,尤其是论及棋道时,眸光流转,聪慧不可方物,令人心折。”不为尽量平铺直叙,不带丝毫个人情绪。
“嗒。”
极轻微的一声响。苏卿吾手中那杆紫竹狼毫楷笔,笔尖在邸报的某个字迹上,顿住了。一团浓重的朱红,悄然晕染开来,破坏了原本工整的批注。
他盯着那团刺目的红,片刻的静默。
眸光流转,聪慧不可方物……
堂弟苏玉玦,是个惯会寻欢作乐、品味挑剔的纨绔,能得他如此评价……苏卿吾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眼睛——在袖瑶台后院,隔着氤氲茶雾与纵横棋盘,初见时那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与旋即强撑起的镇定,以及更深处的,一种不肯屈折的韧性与清冷。
当时只觉得是困兽犹斗,如今想来,那底色,或许本就是明珠蒙尘。
他缓缓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抬起眼,看向不为,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棋艺进展如何?”
这话问出,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他布局之初,只在意“盛况”是否营造成功,何曾真正关心过她棋艺本身?
不为却似未觉,立刻回道:“回公子,据几位先生观察,单姑娘进步神速,举一反三,且不拘一格。今日与周先生对弈时,在中腹一处纠缠中,她下出了一手极为刁钻的‘挤’,看似无理,却生生盘活了大龙,周先生事后回味,仍称其为‘妙手’。”
进步神速,常有妙手。
苏卿吾默然片刻,挥了挥手。不为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更漏滴答,以及他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夕阳的余晖为房间内的陈设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却驱不散他心头骤然升起的一丝莫名滞涩。他派去的人,成了他的眼睛和耳朵,如今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却似乎有些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
他并非想培养一个真正的棋坛高手,他只是在下一盘棋,一盘以人心、风评为子的棋。可如今,棋盘上的那颗“子”,似乎正以一种惊饶速度,汲取着养分,自行生长,甚至……开始绽放出独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这感觉,很微妙。仿佛匠人精心雕琢一块璞玉,却发现这玉石内里自有乾坤,并非全然任他拿捏。
静坐良久,苏卿吾忽然起身,走到墙边多宝格前,取下一副收在锦盒中的云子棋盘。他素来不喜与人对弈,觉得乏味,这副棋盘更多是摆设,或是独自推演兵法阵图所用。
此刻,他却将棋盘在窗下的矮几上铺开。
墨玉与白玉制成的棋子冰凉温润,他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星位。又拈起白子,依着不为口中描述的局势,一步步在棋盘上还原。当复盘到单贻儿那手被周先生称为“妙手”的“挤”时,他落子的动作停住了。
手指悬在半空,凝视着那个点位。
这手棋,确实看似无理,打破了常规的应对,近乎冒险。但若深究其后几步的变化,却能发现,这并非鲁莽,而是计算深远后,于绝境中开辟新战场的大胆与敏锐。
她不是在下棋,她是在挣扎,在用棋路诉着什么。
苏卿吾保持着执子的姿势,沉思良久。窗外的色渐渐暗淡,暮色如墨,一点点浸染了空,也漫入了这间雅致却略显清冷的书房。棋盘上,那枚未曾落下的白子,在他指尖泛着幽微的光,仿佛一个无声的诘问,叩击着他自以为坚固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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