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郁发之。
这四个字,出自金元四大家之一,朱丹溪的《丹溪心法》。
这个理论,刘明当然是知道的。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理论,用到一个被西医诊断为“功能性低热”和“纤维肌痛综合征”的病人身上。
他的思维,被现代医学的诊断框架,被那些阴性的化验单,给死死地禁锢住了。
而眼前这个比他了近二十岁的“师弟”,仅凭一份病历,几句不经意的问话,便一眼洞穿了所有迷雾,直抵病机最核心的本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辨证水平高低。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维度的,临床思维和辩证思维,自己有时候往往放弃了中医辩证,忙的时候直接参考西医的化验指标。
“那……该用何方?”刘明的声音干涩,再没了半分协和主任的傲气,只剩下虚心求教的本能。
“火郁之证,当以升散透发为主。”许阳的思路清晰无比,“方用,升阳散火汤。”
李东垣的方子。
刘明眼神一亮,这个方子他知道,思路完全对得上!
方中以升麻、葛根、柴胡、羌活,升举阳气,透发郁火。再配以人参、白芍、甘草,益气养血,酸甘化阴,防止升散太过,耗伤阴液。
妙!实在是妙!
“但是,”许阳停顿了一下开口,“此方,尚有不足。”
“这病饶郁火,已非一日。单靠升散,力道怕不够,必须在方中,再加一味药,作为先锋,去冲开那早已板结的气机。”
“加什么?”刘明下意识地追问。
许阳抬起眼,看着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栀子。”
“生栀子,捣碎。”
“栀子?”
刘明彻底愣住了。
栀子,苦寒,其性主降,主清泄。
而升阳散火汤,满方皆是升散、升举之药。
一个上提,一个下降。
这……不是南辕北辙,自相矛盾吗?
许阳笑了。
这才是这道题,真正的“题眼”。
“师兄,你设想一下。”
“这股郁火,好比一头被关在密室里,快要发疯的野兽。”
许阳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
“我们用升阳散火汤,是想把屋顶给掀开,让它自己跳出去。”
“但如果这野兽,被关得太久,已经没了跳的力气呢?”
“或者,它根本就不知道,屋顶是可以出去的呢?”
刘明被这个比喻,问得哑口无言。
“所以,我们必须先给它一个刺激,一个信号。”
“生栀子,苦寒。其性,最善于从上往下,清泄火热。”
“我们将它捣碎,取其生猛之性,入药之后,它就像一颗信号弹,从而降,直坠火郁之所!”
“它会告诉那股被困的邪火:‘嘿!出口在这边!跟着我冲!’”
“这叫,‘火郁发之,从治之法’!”
“用寒凉之药的‘降’势,去激发火热之邪的‘升’性,引导它从我们为它打开的通路,宣泄而出!”
“升散与清降,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
“一开,一导。”
“如此,这盘死局,方能盘活。”
当许阳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刘明彻底沉默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那张总是带着精英范儿的脸上,只剩下全然的,被更高维度智慧碾压后的,空白与震撼。
他行医近二十年,协和博士毕业,四十多岁就当上科室主任,自诩为同辈中的佼佼者。
最近几年的一言堂,让他内心发生转变,中医思维辩证已经逐渐的被自己舍弃。
“我……明白了。”
半晌,刘明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许阳,这个名义上的“师弟”,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受教了。”
这一躬,是为那句“火郁发之”也是为了这中医辩证思维。
更是为那神来之笔的“一升一降”。
这场特殊的“见面礼”,以刘明的拜服而告终。
再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靠运气上位的“野路子”。
他们开始真正地,将他视作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越了他们的师弟。
许阳在京都的学习生活,也因此变得更加安逸。
医术也日夜精进。
这晚上,他刚合上那本《胡氏医案》,准备回房休息,床头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秦诗雅的名字。
许阳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的来电,要是有事,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了。
他按下了接听键。
“老板!”
电话那头,秦诗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凝重。
“这么晚打扰您,医馆这边,遇到一个急诊,非常棘手!”
“别急,慢慢。”许阳的声音沉稳如山。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伙子,晚上跟朋友吃火锅,喝了冰啤酒,回来之后,就开始剧烈腹痛,上吐下泻。”
“高强主任初诊,确诊是‘寒邪直中太阴’,用了附子理中汤,效果不显。病人现在腹痛不但没缓解,反而出现了高热,神志都有些模糊了。”
“陈主任和孙老也过去会诊了,但几个人对病机的判断,出现了分歧。”
秦诗雅的语速极快。
“陈主任认为,是寒邪入里化热,转为了‘寒热错杂’的痞证,主张用半夏泻心汤。”
“孙老则认为,这是典型的‘霍乱病’,吐下交作,阴阳欲绝,当用四逆汤,急救回阳。”
“两边争执不下,谁也服不了谁。林师爷又恰好被一位老友请去山里品茶了,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病人情况紧急,我……我只能打电话给您了!”
寒邪直中,上吐下泻,腹痛高热,神志模糊……
这些症状,在许阳脑海里快速地组合、排粒
一个比“痞证”和“霍乱”都更凶险,也更隐秘的病机,渐渐清晰。
“诗雅,你听我。”许阳的声音,通过电波,安抚羚话那头焦灼的气氛。
“你现在,去问他们三个问题。”
“第一,除了腹痛,是不是还感觉四肢的关节,也像针扎一样疼?”
“第二,再让他们看看舌头,看病饶舌苔,是不是白得像刷了一层漆,而且上面,还带着一层滑腻的水光?”
“第三,让他们去摸他的脉。仔细感觉,那脉象,是不是在沉细之中,还带着一种,绷紧如琴弦的感觉?”
她立刻按照许阳的吩咐,跑去病房。
拿着手机对着许阳。
“老板!全……全中了!”
“还有就是,病人他疼得死去活来,都分不清是肚子疼还是骨头疼了!”
“我看了他的舌苔,就跟您的一模一样,白得吓人!”
“孙老刚才也去摸了脉,他,那脉,就是您的‘沉弦’脉!”
电话这头,许阳笑了。
“我知道了。”
“这不是什么痞证,也不是什么霍乱。”
“这是,‘痛风’。”
“是寒湿之邪,痹阻经络,导致气血不通,痰浊瘀血,流注于关节。”
“陈主任和孙老,都只看到了‘寒’和‘热’,却忽略了那藏得最深的,‘湿’与‘瘀’。”
“你现在,去药房。”许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辩的决断。
“按我的,去抓药。”
“乌头,桂枝,麻黄,黄芪,白芍,甘草,再加一味,蜂蜜。”
电话那头,传来陈壁岩不敢置信的声音:“乌头桂枝汤?”
“不对。”
许阳否定道。
“是《金匮要略》里,那张专治历节病的,千古第一奇方。”
“桂枝芍药知母汤,合乌头汤。”
“去吧。”
“一副,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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