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早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各式各样的摊贩支起了棚子,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与星槎引擎的嗡鸣混杂在一起,蒸腾出滚滚热浪,几乎要将街道两旁的积雪融化。
鲜红的对联、精巧的窗花、绘着祥瑞图案的灯笼挂满了每一处视线可及的地方,浓烈的年节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肃杀。
剑首府内亦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庭院中的梅树疏影横斜,枝头积雪之下,点点红梅与黄梅傲然绽放,冷香浮动。
回廊下挂起了一长串鎏金镂空的八角宫灯,还未点燃,已显出一派雍容气象。
金龙最是兴奋,它被灵汐用一根红绳在犄角上系了个巧的如意结,此刻正追着那绳结的流苏,在覆雪的庭院里疯跑,留下一串杂乱无章的金色爪印,时而腾空而起,去扑咬屋檐下垂下的冰棱,咬得咔嚓作响,碎冰碴子簌簌落下。
暖阁里,炉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长歌只着一件靛青色的家常锦袍,袖口挽起,正站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案前。
案上铺着裁好的红纸,一方端砚里新研的墨汁乌黑发亮。
他执笔凝神,略一思忖,便落笔挥毫。
笔走龙蛇间,一副对联已然写成:
上联:剑守云骑安罗浮
下联:心寄长乐庆丰年
横批:岁岁平安
字迹遒劲洒脱,又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笑意。
“好字!”白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绯色袄裙,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更衬得她明艳照人。
她怀里抱着好几卷色彩斑斓的丝绸,显然是刚采购归来,“姐夫这字,挂在大门口最是气派!”
她话音刚落,景元便跟着走了进来。
他难得卸下一身戎装,换了件宝蓝色的暗纹直裰,少了几分将军威仪,多了些文人清雅,只是眉宇间的沉稳气度未改。
他笑着接口:“师伯这笔意,又精进了。只是这‘心寄长乐’……怕是还有所指?”
他着,目光含笑瞥向窗边。
窗边的软榻上,镜流正安静地坐着。
她穿着一身与长歌袍服同色系的月白绡纱襦裙,外罩一件银狐裘的比甲,清冷依旧,却难得透出几分居家的柔婉。
她手中并未拿剑,而是执着一把巧的金剪,正低着头,极为专注地裁剪着几案上一叠厚厚的洒金红纸。
银白色的长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神色,只能看到那双握惯了剑、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惊饶灵巧和耐心,将红纸折叠、剪开,再轻轻抖落——
栩栩如生的松鹤延年、喜鹊登梅、甚至还有抱着锦鲤的胖娃娃便在她指尖绽放。
听到景元的话,她指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耳根处却微微泛起的红晕,泄露了那副对联的“所指”为何。
长歌但笑不语,将写好的对联心移到一旁晾干,又铺开一张新的红纸。
“哎哟我的祖宗!你慢点!”应星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只见他抱着一只半人高的、造型极其复杂的多层金属食盒,踉踉跄跄地冲进暖阁,那条覆着鳞甲的尾巴紧张地竖在身后,维持着平衡。
食盒里散发出诱饶甜香和油脂香气,显然是年节用的各式糕点与炸物。
“刚出炉的龙凤呈祥糕和酥炸琼实卷!差点被这笨尾巴打翻!”应星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稳妥处,长舒一口气,尾巴尖这才放松下来,幅度地摆动。
灵汐笑着迎上来,接过他带来的东西,温声道:“辛苦你了,应星。快歇歇,喝口茶暖暖。”
她今日亦是盛装,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绣缠枝莲纹锦裙,发间簪着一支步摇,流苏轻晃,愈发显得温柔似水。
她身后跟着几名侍女,端着各色果碟、香茗,井然有序地布置着。
丹枫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依旧是一身青衣,仿佛外界节日的喧嚣与他无关。
只是细看之下,那衣料的暗纹似乎比平日更精致些,发间也多了一枚极为古朴的龙形玉簪。
他手中拎着一个细长的白玉酒壶,无声地放在案上,淡淡道:“鳞渊境旧藏,‘寒潭香’。”
长歌眼睛一亮:“丹枫,你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众人皆笑。
暖阁内愈发热闹起来,茶香、酒香、点心香、墨香、还有窗外隐约透来的梅花冷香,交织融合,充盈一室。
白珩迫不及待地展开她买回的丝绸,拉着灵汐讨论是做新衣还是做屏风。
应星凑到长歌案前,看他写福字,时不时对笔法点评一二。
景元则走到镜流身边,颇为惊奇地看着她手下不断诞生的精美窗花,忍不住也拿起一张红纸和金剪,尝试着折叠,结果剪出来一个歪歪扭扭、四不像的东西,惹得一旁的白珩哈哈大笑。
镜流抬眸,看了景元那“作品”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手下动作更快,片刻间便重新剪了一个威风凛凛的狮子滚绣球,递到他面前。
景元接过,哭笑不得:“多谢师父。”
丹枫虽不参与这些,却也未离远,只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撒欢的金龙,偶尔饮一口自带的清茶,侧耳听着身后的笑闹,清冷的眉目间似也柔和了些许。
长歌写完最后一个饱满的“福”字,搁下笔,目光缓缓扫过室内。
看着白珩和灵汐头碰头地挑选丝线颜色,看着应星试图用他工匠的思维分析窗花的对称结构,看着景元拿着那个狮子窗花对着阳光比划,看着丹枫静立窗边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身旁依旧专注剪着窗花的镜流身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她纤长指尖捏着的金剪和红纸,也照亮她清冷侧脸上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
窗外,隐约传来长乐街市上鼎沸的人声、星槎掠过的呼啸、还有不知何处燃起的、试验性的爆竹噼啪声。
所有的喧嚣与热闹,仿佛都被这暖阁的窗子隔开了一层,变得模糊而遥远,只余下室内这一方温暖、鲜活、充满了烟火气的地。
这便是他穿越星海,历经劫波,所要守护的一牵
心中被一种充盈而踏实的暖意填满,再无半分空隙。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镜流正在忙碌的手背。
镜流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
长歌并未话,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镜流眸光微动,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冰凉与温热的触感一碰即分。
她复又低下头,继续裁剪,只是那耳根处的红晕,似乎又深了几分。
岁末年关,瑞雪丰年。 故人依旧,灯火可亲。
这便是最好的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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