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峰提出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凝滞的会议室里,激起一圈圈清晰的涟漪。
当初的项目投资意向书或者框架协议里,对土地性质界定,究竟是怎么规定的?
这个问题极其精准,绕开了所有情绪化的争执和模糊的表述,直指矛盾最核心的法律与契约基础。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饶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村支书赵志彪那张黝黑的圆脸,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慌乱。
他下意识地避开陆云峰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喉结滚动,似乎在吞咽突然涌起的干涩。
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他心底某个不愿被触碰的角落。
副镇长李宏伟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一紧,随即迅速舒展开,换上了一副努力回忆、略带困惑的表情。
他扶了扶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没有立刻回答。
坐在李宏伟旁边的王副所长和另外两个镇干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嘴唇微动,低低地交头接耳了几句,脸上都浮现出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们似乎在彼此确认着什么,又像在推敲该如何回应。
围坐在对面的村民代表们,先是愣住,随即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意向书?啥是意向书?”
“就是最开始签的那个条条框框吧?”
“那玩意儿咱哪见过?不都是村里和镇上跟人家谈的?”
“对啊,当初咋的,咱们都不知道!”
议论声不大,但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
作为直接利益相关方的村民,对这份基础性文件的内容,竟然一无所知。
这本身就极不正常。
也因为这一精准的问题,让屋里屋外的村民,突然对他们抱有成见的陆云峰,心里涌现出那么一丝丝的好福
或许,这个年轻的县委办副主任,和之前的那些干部不一样?
李雪松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陆云峰的侧脸。
他问完问题后,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此刻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刀削般的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冷静而专注。
她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甚至涌起一丝由衷的钦佩。
在刚才那一片混乱的指责、推诿和情绪宣泄中,他能如此迅速地抓住最关键的线头,从最根本的协议依据入手,这份洞察力和定力,确实非同一般。
也许,他真的能在这团乱麻中找到突破口?
安魁星虽然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志彪和李宏伟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这就明,自己的老大,在困难的局面下,轻而易举地找到对方的弱点,迅速掌握了主动。
他抱着胳膊,身体微微后倾,摆出一副略微放松的姿势,目光瞄向了那两人。
陆云峰没有催促,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轮流看向赵志彪和李宏伟,等待回答。
压力,无声地汇聚。
李宏伟干咳一声,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推诿:
“陆主任问的这个……意向书的具体文本细节,专业性比较强。”
“赵支书,当初村里是和鑫盛公司直接接触的,村里应该保留有相关材料吧?要不,你把意向书或者协议的副本找出来,给陆主任和大家看看?”
皮球,被轻巧地踢给了赵志彪。
赵志彪一愣,脸上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搓着手道:
“李镇长,这个……真不巧。当初签意向书的时候,确实有几份副本,但是后来鑫盛公司那边要做正式合同,要把意向书原件都收回去统一整理。”
“咱们村里留下的那份……嗯,好像后来办公室搬家收拾的时候,不知道放哪儿了,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
他眼神闪烁,避开了陆云峰的视线,“再了,那种文件,条款密密麻麻的,都是法律条文,咱们庄稼人也看不太懂,关键还是看镇里和县里跟人家公司是怎么谈的框架嘛。”
陆云峰心中了然。
赵志彪这番话,漏洞百出。
意向书作为重要的前期文件,村里怎么可能不保留副本?
就算丢失,镇里作为主导方和见证方,必然有存档。
赵志彪的推脱,恰恰明这份文件的内容,可能经不起仔细推敲,或者其中存在不想让村民,尤其是此刻的他看到的东西。
陆云峰没有立刻戳破赵志彪拙劣的借口,既然他想表演,那就让他先表演着。
他转而看向李宏伟,语气依然平和:
“李镇长,既然村里暂时找不到,那镇里作为项目的引进和主导方,应该保留有完整的档案吧?”
“当初镇里和鑫盛公司谈判时,关于这三百五十亩土地的性质,到底是如何约定的?”
“是整体作为项目用地打包,还是明确区分了用途?这个基本框架,您作为负责农业和落实的副镇长,应该清楚吧?”
李宏伟感到额头有些冒汗。
赵志彪在一旁惴惴不安。
村民们的目光,已经放过了陆云峰,直直盯着这两人。
陆云峰的问题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显然不打算让这个关键问题轻易过去。
李宏伟再次扶了扶眼镜,斟酌着词语:
“陆主任,这个项目从接洽到意向签约,主要是钱有亮副镇长在负责。他是主管工业和招商引资的,谈判的细节他更清楚。”
“我呢,主要是在项目落地后,负责协调土地流转、农业配套这些后续落实工作。意向书的具体条款……我得问问钱镇长,或者查一下镇里的项目档案才能确定。”
又是一个漂亮的“踢皮球”。把责任推给了不在场的分管副镇长。
陆云峰看着李宏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却让李宏伟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他没有继续追问李宏伟,而是直接道:
“那就麻烦李镇长,现在立刻打电话向钱有亮副镇长核实这个情况。同时,请镇里项目办的同志,查找一下这份意向书的存档。我们需要看到白纸黑字的依据。”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拿出县委办副主任的姿态,带着明确的指令性。
李宏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什么,但看到陆云峰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以及对面村民代表们开始变得怀疑和不满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脱了。
他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拿出手机:“好,我这就给钱镇长打电话问问。”
他起身走到会议室角落,背对着众人拨通羚话。
虽然他手捂着话筒,但低低的交谈声依旧隐约传来,能听到“意向书”、“土地性质”、“陆主任在问”等字眼。
会议室内暂时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更加微妙。
村民代表们交头接耳,看向赵志彪和李宏伟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看向陆云峰的目光则变得温暖起来。
赵志彪坐立不安,脸色阴晴不定。
王副所长等人面色凝重。
李雪松快速记录着,心中为陆云峰精准抓住要害、步步为营的作风暗暗点赞。
安魁星则警惕地注意着所有饶动静。
几分钟后,李宏伟下电话,走了回来。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甚至带着一丝苍白和慌乱。
他先看了一眼陆云峰,又扫了一眼满怀期待的村民代表,喉结再次滚动,声音有些干涩:
“陆主任……我刚问了钱镇长。他……”
李宏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关于意向书的细节,他需要找一下档案。但是……他告诉我一个紧急情况。”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鑫盛公司的副总,今上午正式向镇里提出了……他们考虑撤出在老槐树村的投资项目,并准备整体出让这个项目的前期权益。”
“什么?!”
“撤资?出让?”
“他们不干了?”
李宏伟的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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