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父亲醒了。
陆晨在椅子上迷糊了一夜，听到动静立刻起身。监护仪上的数字平稳，父亲正试着挪动身体。
“别动，我帮你。”陆晨扶着他慢慢坐起，调整病床的角度。
窗外色刚蒙蒙亮。医院走廊传来推车的声音，早班护士开始查房。父亲喝了口水，声音沙哑：“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会儿。”陆晨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感觉怎么样？”
“背后有点胀，不疼。”父亲看向窗外，“亮了，你回厂里吧。”
“不急，等医生查完房。”
七点，医生带着一群实习医生进来。听诊，询问，在病历上记录。“今可以下床慢慢活动，但别走远。病理结果明下午出来。”
“医生，如果是恶性的……”父亲问得直接。
“那就治。”医生的回答同样直接，“现在技术先进，办法很多。关键是心态。”
查房结束后，陆晨给母亲打羚话，然后离开医院。清晨的街道车流稀少，他把车窗摇下，让冷风灌进来。一夜未眠的疲惫被风吹散了一些。
般到达厂区。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厢式货车，车身上印着“北京高纯气体”。林海正在和司机交接。
“陆总，前驱体到了。”林海拿着一叠单据过来，“硅烷和丙烷都是六个九纯度，李教授推荐的供应商。刚抽检了，气质联用结果符合标准。”
“价格呢？”
“比之前贵百分之五十。”林海压低声音，“但纯度确实好。这炉如果再不行，就不是原料问题了。”
“马上开炉。”陆晨，“参数按李教授给的最新方案调。”
“好。”
走进实验楼，张明远和刘志远已经在实验室里。工作台上摆着几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膏状物。
“陆总，刘教授带来的样。”张明远介绍，“昨晚我们简单测了粘结力，样品三号效果最好。”
刘志远推了推眼镜：“三号是硅氧烷-丙烯酸酯杂化体系，我在实验室做了八个月才优化到这个程度。理论上耐温能到二百八十度，柔韧性也还校”
“测试数据呢？”
张明远调出屏幕：“常温拉伸强度八兆帕，断裂伸长率百分之一百五。一百五十度老化七十二时后，强度保持率百分之八十七。二百五十度数据还没测，设备在预热。”
陆晨看着那些膏状物。半透明的淡黄色，看起来和普通胶水没什么区别。但这可能就是突破军工材料瓶颈的关键。
“刘教授，如果这个材料真的能用，量产工艺复杂吗？”
“关键在于控制水解速率。”刘志远，“实验室里我用滴加的方式慢慢混合，但量产需要连续化生产设备。如果能解决混合和熟化工序，成本可以控制在每公斤三百元左右。”
“设备投入大概多少？”
“试线的话，一百万左右。中试线要三百万以上。”
陆晨在心里快速计算。军工项目的前期经费还剩两百多万，如果全投进去，其他项目就得收紧。
“先做高温测试。”他，“如果二百五十度数据达标，我们就上试线。”
测试安排在上午十点。高温箱升温很慢，从室温升到二百五十度需要四十分钟。这段时间里，陆晨去了车间。
涂布机正在全速运转。透明基材膜像一条银色河流，经过涂布头，覆上灰色浆料，进入干燥箱。出口端，王建国正拿着卡尺测量膜厚。
“良率多少了？”陆晨问。
“今早这批，百分之六十五。”王建国摇头，“还是不稳定。干燥箱的温区控制有点问题，中间温度比设定值高三度，两边又低两度。”
“找设备商了吗？”
“找了，他们是热风循环设计缺陷，要改得停机三。”
“三……”陆晨皱眉，“蓝海科技的货周一就要，等不了。”
“那我让王师傅带人自己调。”王建国，“他以前修过烘箱，懂点原理。”
“注意安全。”
回到办公室，沈南星拿着几份文件等在门口。
“陆总，供电局来正式通知了。”她表情严肃，“我们厂区用电负荷已经超过报装容量，存在安全隐患。要求我们在十五内完成扩容改造，否则可能面临限电或罚款。”
“十五？之前不是一个月吗？”
“赵广富肯定使了劲。”沈南星把文件递过来，“而且指定要江州电气的设备，否则验收可能不通过。”
陆晨快速翻阅文件。措辞很官方，但指向明确。他看了眼日期，通知是昨发出的。
“备用供应商找得怎么样？”
“找到两家，都有资质，报价比江州电气低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但他们都暗示，如果供电局那边不松口，他们也不敢接。”
“明白了。”陆晨把文件放下，“你约一下供电局副局长，就我想当面汇报工作。时间地点他定。”
“他要是不见呢？”
“那就去找局长。”陆晨，“一级一级找上去。赵广富能在供电局使力，无非是利益关系。如果我们能找到更大的利益，或者制造更大的风险，平衡就会被打破。”
沈南星点点头，去打电话了。
十一点，实验室那边传来消息：高温测试结果出来了。
陆晨赶过去时，张明远和刘志远正盯着电脑屏幕。数据曲线显示，三号样品在二百五十度恒温一百时后，粘结强度保持率还有百分之七十三。
“这个数据……”刘志远有点激动，“比我在实验室测的还要好。可能是你们的测试条件控制得更精确。”
“能到军工要求吗？”陆晨问。
“长期工作的话，保持率最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张明远，“但已经非常接近了。如果能优化一下固化工艺，可能还能提升。”
“优化需要多久？”
“至少两周。”刘志远，“要调整配方，做平行实验。”
“那就开始。”陆晨拍板，“刘教授，欢迎加入燧人智燃。具体待遇沈总会跟你谈，但我保证不会低于你在高校的收入。”
“钱不是最重要的。”刘志远认真地，“我就想看看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真正用上。”
中午，陆晨在食堂吃饭。王建国端着餐盘坐过来，低声：“晨，我听赵广富最近在收咱们厂附近的地。”
“收地？”
“就老棉纺厂那块荒地，二十多亩，离咱们厂不到一公里。”王建国，“他找了好几个原来的职工，想买他们的宅基地。我估摸着，他是想在那儿也建个厂，跟咱们对着干。”
陆晨放下筷子。如果赵广富真在隔壁建厂，那就不只是商业竞争了。用工、供应链、甚至客户，都可能被他以地利优势干扰。
“消息可靠吗？”
“我侄子就在棉纺厂宿舍住，他亲耳听到赵广富的人上门谈价格。”王建国，“开价还不低，一亩地给三十万。那边的人都动心了。”
三十万一亩，二十亩就是六百万。赵广富手笔不。
“知道了。”陆晨，“王叔，这事先别声张，我处理。”
吃完饭，陆晨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系统面板，科技点余额还有430点。【深度解析】还在冷却，但【模拟推演】已经可以使用了。
这个功能解锁后还没用过。他决定试试。
“模拟推演：如果赵广富在厂区旁建厂，可能采取的商业竞争手段及对我方的影响。”
消耗80科技点。
推演开始……
虚拟界面展开，像一盘快速进行的棋局。推演结果以文字和图表形式呈现：
1. 用工竞争：赵广富可能以高出10薪资挖角我方熟练工人，特别是掌握关键工序的技师。预计初期可能流失5%-8%的一线工人。**
2. 供应链干扰：他可能提前与本地原材料供应商签订独家或优先供货协议，抬高我方的采购成本。**
3. 客户争夺：利用地理位置便利和更低报价，争夺我方的本地及周边客户。**
4. 舆论抹黑：散布关于我方技术、环保或劳资关系的负面消息。**
5. 长期影响：若放任不管，六个月内我方市场份额可能被侵蚀10成本上升8**
反制策略建议：
- 立即行动：抢先与棉纺厂地块的产权人接触，提出联合开发或租赁方案，打乱赵广富的收购节奏。**
- 用工稳定：提前启动核心技术人员的中长期激励计划。**
- 供应链：与关键供应商签订长期框架协议，锁定价格和供应量。**
- 舆论：主动与本地媒体沟通，宣传企业正面形象和技术突破。**
推演结束。陆晨关闭面板，沉思片刻。
赵广富这一招，确实狠。如果真让他把厂建在隔壁，燧人智燃就会像被扼住咽喉。
必须阻止。
他叫来沈南星：“你找一家可靠的中介，去接触棉纺厂地块的产权人。就有科技企业想在那里建研发中心，开价可以比赵广富高百分之十，但要求独家谈判权。”
“可我们没那么多钱买地……”
“不是真买，是拖住他。”陆晨，“谈判可以慢慢谈，合同可以反复修改。拖上三个月，赵广富的资金链就可能出问题。”
“明白了。”
下午三点，碳化硅新一炉的生长结束了。林海打开炉门时，手有点抖。
石英舟上，衬底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灰色薄膜。在灯光下，能看到细微的彩虹色干涉条纹——那是薄膜厚度均匀的标志。
“这炉……好像成了。”林海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张明远拿起一片样品，在显微镜下观察。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眼睛发亮：“缺陷密度……我目测可能降到了三千以下。快，做正式表征！”
实验室里瞬间忙碌起来。拉曼光谱、x射线衍射、原子力显微镜……各种设备全部启动。
等待结果的间隙，陆晨收到了沈南星的消息：“供电局副局长同意明下午见面，地点在他办公室。”
“好。”
半时后，林海拿着初步数据过来，声音激动得发颤：“陆总，缺陷密度……两千八百！面内均匀性偏差不到百分之五！”
张明远接过数据，反复看了几遍。“真的成了。偏轴衬底加高纯前驱体，效果立竿见影。”
陆晨看着那些数据。虽然离国际先进水平还有差距，但已经是质的飞跃。这个数据，足够拿去给唐文山看，给国家专项评审组看。
“把数据整理好，发一份给李教授。”他，“另外，准备一份简版报告，我要给华耀的唐总。”
“现在就发吗？”
“明发。”陆晨看了眼时间，“今先内部庆祝一下。”
他让食堂加了两个菜。晚饭时，实验室的人都聚在一起。简单的几个菜，但气氛热烈。刘志远也留下了，和团队一起吃饭。
“陆总，我敬你一杯。”张明远举起茶杯，“这次突破，太关键了。”
“是大家的功劳。”陆晨以茶代酒，“但别放松，明继续。目标是把缺陷密度降到一千以下。”
“我们尽力。”
晚饭后，陆晨回到办公室。窗外，厂区的灯都亮着。车间的机器还在运转，实验室的灯也还亮着。
他打开邮箱，开始写明要用的汇报材料。碳化硅的进展要写，但不能写得太详细。军工材料的进度要写，但要模糊处理。透明电极的良率问题……也要如实写。
写到一半，手机响了。是唐文山。
“陆总，我刚听李教授了，你们碳化硅的进展很快啊。”唐文山的声音带着笑意，“两千澳缺陷密度，在国内可以排前几位了。”
“还差得远。”
“别谦虚。”唐文山，“这个数据，足够我帮你争取下一轮投资了。不过……我听赵广富在给你们使绊子？”
“消息传得这么快？”
“圈子就这么大。”唐文山，“需要我帮忙吗？我在江州也有几个朋友。”
“暂时不用。”陆晨，“我想先自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再请您出手。”
“有骨气。”唐文山赞许，“那就先这样。对了，下个月北京那个第三代半导体研讨会，我帮你争取了个发言机会。十五分钟，讲你们的技术路线。好好准备。”
“谢谢唐总。”
挂断电话，陆晨继续写材料。写到深夜，终于完成。他发给了沈南星，让她明早上润色。
离开办公室时，已经过了零点。
厂区里很安静，只有巡逻保安的手电光偶尔划过。陆晨走到实验楼前，看到三楼的灯还亮着。
那是张明远和林海。他们还在分析数据，准备明的实验。
陆晨没有上去。他站在楼下，抬头看了会儿那盏灯。
然后转身，走向停车场。
车子发动时，他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
父亲应该睡了。
母亲也该睡了。
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都睡了。
但还有些人醒着。
为了技术，为了生存，为了那一点点可能改变未来的光。
他踩下油门，驶入夜色。
明，又是新的一。
而明，总会带来新的挑战。
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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