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那些混杂着惊惧、猜疑与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刺在黛玉单薄的背脊上。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透过舱壁,灼烧着她的肌肤。外间,王嬷嬷试图压低声线的辩解,船工们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像冰冷的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
「河妖……」
那两个字反复撞击着她的耳膜,比任何斥责都更尖锐,更残忍。
不是的!我不是!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急于辩白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冲得她眼眶瞬间发热,水汽迅速弥漫开来,视线再次模糊。她想转身,想对着那些人,她是林如海的女儿,是探花郎的千金,不是什么河妖怪物!
可就在泪水即将决堤的瞬间,她看到了——透过那未完全关拢的窗缝,她看到离得最近的一个船工,因她眼中骤然蓄满的泪水,而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后缩了缩脖子,脸上掠过毫不掩饰的骇然,仿佛她眼中酝酿的不是悲伤,而是什么蚀骨的毒液。
就是这一个细微的、本能的后退动作,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黛玉混乱的脑海。
她猛地醒悟了。
辩解?她拿什么辩解?她如何解释那半枯半荣的野草?如何解释化为飞灰的《女则》?如何解释瞬间绚烂又顷刻成灰的水仙?如何解释船后那跟随的、灰绿色的死亡路径?
她的眼泪,就是一切的源头,就是最确凿的「证据」。
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此刻不再是悲赡宣泄,而是即将坐实她「妖异」身份的罪证。一旦落下,不知又会引动何等可怕的异象,不知又会招来何等更深的恐惧与厌弃。
不能哭!
绝对不能再流泪!
就在那泪水已经盈满眼眶,悬于睫上,将落未落的千钧一发之际,黛玉做出了一个让窗外偷偷窥视的人、也让刚刚掀帘进来的王嬷嬷都愕然的举动。
她没有哭泣,没有擦拭,而是猛地抬起双手,不是去捂流泪的眼睛,而是死死地、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辩解、甚至是恐惧的尖叫,全都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同时,她拼命地睁大眼睛,眼眶因这极致的忍耐而微微发红,那双含着将落未落泪水的眸子,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带着一种惊惶与决绝交织的、令人心惊的光芒。她强迫着,用尽全身的意志,调动着每一分力气,将那已经滑到眼眶边缘的泪水,一点点、艰难地、倒逼回去!
喉间发出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咯咯声,那是悲鸣被碾碎在喉咙里的声音。
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是咬破了下唇,还是这强行逆流泪水伤及了内里?她已无暇分辨。
内心,一个冰冷、严厉、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声音,如同最坚硬的寒铁,一字一句地镌刻下来:
「不准哭!」
「林黛玉,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准流泪!」
「你的眼泪,是灾祸,是诅咒,是证明你不祥的印记!」
「忍住!你必须忍住!」
这一刻,外在的冲突,他饶恐惧与指责,尽数化为最深的内心禁锢。神性那不受控的力量与人世间最纯粹的恐惧,完成了对她的联合绞杀。她不是被动地承受这命运,而是主动地、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为自己戴上了情感的枷锁,将那个会悲伤、会哭泣的、柔软的自我,彻底囚禁了起来。
她放下捂着嘴的手,下唇上清晰的齿痕渗着血珠,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里面不再有泪光,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惊愕的王嬷嬷,没有话,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榻边,重新蜷缩起来,将自己封闭进一个无声的世界。
外间的嘈杂,似乎渐渐远了。
唯有那个「不准哭」的誓言,在她死寂的心湖里,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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