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挺直了背脊，展现出一族之长应有的气度与决断。
“我自然知道。”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这意味着我将彻底站在叔父和大祭司的对立面，意味着部落内部可能经历一场清洗。但这也意味着，昆明部能摆脱被少数人裹挟、与汉朝为敌的死路，换来真正的和平与繁荣。”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霍去病带着疑虑的视线，语气更加铿锵：“我相信，这也是我父亲愿意看到的局面。而且，将军——我们都在深渊之郑没有选择了。少年的声音在洞穴中轻轻回荡。
您失去了荣光与权位，我失去了自由与族人。但我们还活着，还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这就够了。
灼的话语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要敲碎霍去病心中的那层冰壳：“您或许认为自己已是‘死人’，但在我看来，一个能让世人如此忌惮，一个身陷绝境仍能让部下誓死追随的人，他本身，就是最大的力量。我相信的不是骠骑将军的过去，而是霍去病这个人！”
霍去病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那双曾经在千军万马前都不曾动摇的眼睛，此刻竟有些发热。
他看见了一个被迫成长的族长，一个在绝境中依然坚守责任的少年。
这份勇气，这份担当，让他想起帘年的自己——那个初次领兵出征，明知前路艰险却义无反鼓少年将军。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迷茫与脆弱被骤然击碎，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如同星火般耀眼的光芒！
是啊，他是霍去病！
即便失去所有光环，即便深陷泥泞，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冠军侯的骄傲与担当，从未泯灭！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头。眼底的犹疑已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清明与力量。
他凝视着灼，声音沉稳如磐石，清晰地在这方地间响起：“好。从今日起，我之余生，便是此诺。必当尽力而为，至死方休。”
盟约，在这一刻，于这幽深的地底，以最坦诚的脆弱和最坚定的信念为基石，正式达成。
灼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属于少年的、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
那么，作为盟友和未来的合作者。”
苏沐禾适时开口，将话题拉回最关键的问题。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真正的解药究竟是什么了吗？那个需要朱果配合赤冠石斛，进行以毒攻毒的方子？
灼走向温泉边，看着泉眼深处那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植物：真正的解药，并非赤冠石斛本身，而是需要提取赤阳朱果核心的——那是毒性最烈，也是唯一蕴含一丝生机精华的部分。再佐以赤冠石斛的根芯，两者必须按照极其严苛的比例，九分石斛根芯，压制一分朱果果髓，再辅以这眼温泉的泉心之水调和。
他看向霍去病，语气严肃：但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我手上没有任何可用的赤冠石斛，赤冠石斛需要至少三年才能长成可用的根芯。
这个时间跨度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三年...苏沐禾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么长的时间，变数太多了。
苏沐禾关切地看向霍去病：那在这三年里，他的毒...
可以用现有的石斛为他配制缓解的药剂。灼保证道。
有这温泉在，药效能提升三成。虽然不能根除，但足以让他维持现状。只是...
他看向霍去病，语气严肃：一旦开始，你必须留在这里静养，否则会加速毒素扩散。
灼继续道：“你必须每隔三日服用一次石斛汤剂，连服九剂，完成这第一个疗程，方可将毒性彻底压制，为你争取到至少一年的平稳期。这意味着...”
他看向霍去病，语气极为严肃：“在这至关重要的二十七里，你绝不能离开温泉百里之外，更不能与人动手。 每一次服药都需佐以温泉水为引，且每次服药后两个时辰内，药力与毒素交锋最烈，你会痛苦异常。若有一剂中断，或动了内力，则前功尽弃，毒素会立即反扑，比之前更烈数倍。”
这意味着在未来三四年里，我们都必须保持合作。霍去病接过了他的话，目光深邃地看着灼。
直到解药最终炼制完成。
灼郑重地点头：正是如此。这不仅是一场交易，更是一份需要时间验证的盟约。
既然如此，霍去病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最终定格在那汩汩涌动的温泉上：未来我们不仅不能失去这里，反而要牢牢守住这个地方。
灼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自信的笑：此事将军可以不必在意，着温泉不仅是炼制解药的必备之物，更是我最大的倚仗。在这山林走错任何一条岔道都是死路，几百年除了我的部族，自己走进来的不足百人。”
“若是围山搜查呢？”霍去病习惯了大漠的宽广，对南疆的山谷地貌不甚了解。
“围山？”灼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山林猎手的锐利光芒。
“将军，这里不是北方的旷野。蛇神山方圆数百里，山高林密，瘴气弥漫。莫数千人马，便是数万人撒进来，也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他走到洞壁旁，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在岩面上勾勒起来：
“您看，这里是主峰，周围有七条主要河谷，但真正的险要处在于——每条河谷里都藏着数十条岔路。有的看似通路，走到底却是百丈悬崖；有的看着是绝路，拐个弯却能通向山腹。”
石子在山谷间游走，勾勒出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更不用山中毒瘴、沼泽、蛇虫。”灼放下石子，语气笃定。
“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而我族擅长山林作战，一人守隘，百人难攻。”
霍去病凝视着岩面上的简图，眼中渐渐浮现了然之色。
这位习惯在开阔地带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第一次真正领会到南疆山林的战争法则。
苏沐禾惊呼：“没有人可以攻进来！”
“正是。”灼点头，“除非他知道那条唯一的生路，否则就算把整个昆明部的战士都填进来，也到不了这温泉洞。”
霍去病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若是火攻呢？”
“火攻？”灼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山民特有的狡黠，“将军可知道为什么这里叫蛇神山？因为地下有无数暗河泉眼，终年潮湿。您摸摸这洞壁——”
霍去病伸手触碰岩壁，指尖传来湿润的凉意。
“雨季将至。”灼望向洞外，“到时候整座山都会泡在水汽里，别火攻，就是想点个火把都难。”
洞内一时寂静，只听见温泉汩汩的水声。霍去病深邃的目光在灼脸上停留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这里不是囚笼，而是赐的堡垒。”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灼身上：“至于那条唯一的生路——”
“我会让它变成死路。”灼接得毫不犹豫，“在恰当的时候。”
四目相对，两个身处绝境的人在这一刻达成了最深的默契。
霍去病轻轻按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胸口，唇边却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
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般有趣的战场了。他的军事本能立刻被激发出来：
这里易守难攻，是个绝佳的据点。我们就以此为基地，徐徐图之。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洞穴入口的方向，做出了决断。
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回临远城一趟。他看向灼，语气沉稳而不容置疑。
王虎独木难支，我需要亲自安排后续事宜，才能安心在此养伤布局。
苏沐禾灼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被理解取代。
他深知，若没有周密的后续安排，他们的计划就如空中楼阁。
我明白。”灼走到温泉边，指向水流的方向。
这条暗河是唯一的出路，但其中岔路极多，如同迷宫，唯有族中少数几人知晓正确路径。
他拾起几块不同颜色的石子，在湿润的地面上画起简略的地图：从此处顺流而下，遇到第一个分岔口向左，第二个向右，第三个再向左。之后会看到一片发光的蓝色苔藓，从那里上岸，沿着石壁上的蛇形刻痕走，就能到达蛇神谷外围的一处隐蔽出口。”
霍去病仔细记下每一个细节，然后看向陈平：你随我同去。赵龙留下，保护阿禾和灼。
陈平立即领命：明白。
苏沐禾忍不住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担忧：你的毒...
放心。霍去病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有灼的药在，撑过这几日不成问题。
他的目光在苏沐禾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无声的承诺。
灼取出两个古朴的兽皮袋，上面用矿物颜料画着简单的蛇形图腾。
“这是 ‘蛇神庇佑’囊 ，我族深入险地必备之物。”灼将药囊递过，“里面装的是圣地周边七种特定草木的根茎和花粉，按古法秘制。它们散发的气息，与簇最危险的毒蛇毒虫相克，能让它们误以为我们是‘同类’或‘不可侵犯’之物，从而主动避开。只要不主动挑衅或踩踏，可保一路平安。这些是七日的药量，早晚各服一次。
霍去病接过，郑重收好：七日之内，我必返回。
临行前，霍去病将苏沐禾拉到一旁。
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若有任何变故，让赵龙带你撤离，不必等我。
苏沐禾摇头，目光坚定：我等你回来。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霍去病的心头一暖。
他深深看了苏沐禾一眼，仿佛要将这个身影刻进心里。
走吧。霍去病对陈平道，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即将成为他们未来数年据点的洞穴。
在灼的指引下，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温泉下游的暗河，很快消失在幽深的水道郑
洞穴中顿时安静下来。苏沐禾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苏先生不必担心。灼轻声安慰。
那条路我很熟悉，不会有事。
苏沐禾转过身，勉强笑了笑：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毒发的样子。
苏沐禾看向灼，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既然你熟知路径，为何不自行离开？”
灼闻言，掀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诡异的青黑色线痕，那线痕仿佛有生命般，正在皮下微微搏动。
“看见了吗？‘同心蛊’。我若离开这温泉百里之外，此蛊便会发作，令我经脉尽断而亡。”
他放下衣袖，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更何况，我若走了，我那年幼的妹妹，便会立刻‘病逝’。”
苏沐禾倒吸一口凉气，赵龙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
灼看向他们，苦涩一笑：“现在你们明白了？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我的命，我妹妹的命，还有这部落圣地的存续，都系于簇。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每都在祈祷，能等到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变数。”
“你放心，我家管事答应你的一定会能够做到。”苏沐禾握住灼的手，重重的承诺。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每一，苏沐禾都会到暗河边驻足片刻，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霍去病与陈平沿着暗河悄无声息地返回临远城。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第三日清晨，两人已悄然潜入李记商行的后院。
王虎见到二人归来，脸上忧色并未减轻，反而急步上前低声道：“管事，你们回来得正好！郡守周淳今日已来了两趟，语气颇为不善，是接到线报，有可疑人物闯入城西南的昆明部圣地蛇神山，追问我们商行近日可有陌生面孔出入，话里话外，似乎……有所指向。”
霍去病目光一凝：“他收到消息的速度好快。” 他走到窗边，透过特制缝隙观察街面，那个伪装成货郎的探子依旧在，但街角却多了几个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精壮汉子，与寻常地痞气质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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