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坪”的风波,与主峰深处的“寒寂洞”,仿佛是两个世界。
洞如其名。踏入其中,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寻常洞穴的潮湿阴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凝固思维的、绝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粹的“寒寂”。洞壁是万载不化的深蓝色玄冰,光滑如镜,却又坚硬逾铁,散发出幽幽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与声音的微光。空气冰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细的冰晶顺着咽喉刺入肺腑,连血液的流速都似乎因此变得粘滞、缓慢。灵气稀薄到几乎不存在,只有那无所不在的、仿佛能“冻结”一切能量流转的奇异寒力,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洞窟不算太大,方圆不过十丈,形状不规则,中央有一方然生成的、平滑如镜的白色寒玉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空旷得令人心悸。唯有洞顶垂下几根晶莹剔透的冰棱,无声地诉着时光在簇近乎停滞的流逝。
楼主将重伤昏迷、气息奄奄的木晓,轻轻置于那方寒玉台之上。缠绕在他身上的淡蓝色寒冰锁链,在接触到玉台与洞中寒气的刹那,自行融化、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的蓝色寒气,融入洞窟,仿佛从未出现过。
木晓躺在冰冷的玉台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他身上的伤势,在离开了秘境那混乱环境、失去了那缕新生混沌力量与“生机”之力的维系后,似乎变得更加沉重、危险。经脉的断裂淤塞,五脏六腑的破损移位,丹田的枯竭,尤其是魂魄的虚弱、震荡,以及那侵入体内的、如附骨之疽的混乱诅咒,都在冰冷的环境下,变得更加“清晰”、“顽固”。
然而,这“寒寂洞”的绝对寒冷与“冻结”特性,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暂时“凝固”了他伤势的进一步恶化,将那不断试图侵蚀、扩散的混乱诅咒,也“冻”在了原地,让其活性大减。这或许是楼主将他带来簇的原因之一。
楼主站在玉台旁,绝美的容颜在幽蓝的冰光映照下,更显清冷得不似凡人。她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台上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良久,才缓缓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虚按在木晓胸前。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有一股精纯、凝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的奇异力量,如同最轻柔的流水,无声无息地,渗入木晓体内,开始细致、缓慢地探查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情况。
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比预想的……更糟。
不仅仅是外伤与内腑的损毁。经脉的断裂淤塞程度,远超寻常修士能够承受的极限,仿佛被狂暴的力量反复冲刷、撕裂过。丹田更是如同一片死寂的冰原,几乎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只有那庞大的、被“蚀”毒污染的灰暗“钥匙”之力,如同蛰伏的凶兽,虽然也因宿主的虚弱而显得“安静”,但其内部蕴含的混乱与冰冷,却依旧令人心悸。
而最让她在意的,是木晓魂魄的状态。虚弱、涣散、震荡,这是重伤濒死的常见症状。但其中那丝深层次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与“空虚”感,以及那缠绕其上、冰冷恶毒的混乱诅咒,却绝不寻常。这诅咒,带着“无序深渊”最本源的混乱气息,却又似乎与木晓自身的“守钥”血脉,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如同“共生”或“寄生”般的纠缠。强行拔除,恐会伤及木晓魂魄根本,甚至可能引发其体内“钥匙”之力的全面反噬。
更让她目光微凝的,是木晓右手手背上,那枚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契约印记。她能感觉到,印记内部,同样是一片“虚弱”与“伤痕”,但其深处,却又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代表着“秩序”本源的意志,在顽强地支撑着,并与木晓的魂魄、血脉,保持着一种紧密的、性命交修的联系。正是这股意志,以及木晓体内那似乎自行衍生出的、能“中和”混乱的淡灰力量,还有那不知如何出现的、能“吞噬”混乱的黑色玉简残片,共同构成了他能在一次次绝境中挣扎求存的最后防线。
“《九锁镇灵诀》……地心乳……奇异的调和之力……契约印记的透支……‘蚀’毒诅咒的纠缠……还有那两样来历不明之物……”楼主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个少年身上背负的、交织的、矛盾的、危险的、却又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可能”的力量与因果,比她最初带回他时,看到的更加复杂、更加……难以预测。
他究竟是“希望之种”,还是“毁灭之匙”?或者,两者皆是,在不断转换?
楼主不再犹豫。她双手抬起,十指纤纤,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奥、缓慢的节奏,凌空虚划。没有符文显现,没有灵力汇聚,但随着她指尖的划动,整个“寒寂洞”的温度,似乎又骤然降低了几分!洞壁、地面、甚至空气,都开始凝结出肉眼可见的、细密的、如同蛛网般、泛着淡蓝色幽光的冰晶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随意蔓延,而是隐隐构成了一个极其繁复、玄奥、散发着强大“封镇”与“凝滞”之意的无形阵法,将玉台与木晓,笼罩在核心。
“封灵·镇魂·溯源·定魄!”
楼主口中,吐出八个清冷、古老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引动着洞中那奇异的寒寂之力,化作一道道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秩序”与“冻结”意志的冰寒锁链,从四面八方,缓缓“嵌入”木晓的身体、经脉、丹田,乃至……魂魄之中!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封印与镇压之术,并非简单的禁锢,而是以一种近乎“绝对零度”的、停滞一切的寒意,强邪冻结”木晓体内所有混乱、暴走、不稳定的力量,包括那肆虐的伤势、混乱的诅咒、躁动的“钥匙”之力,甚至……他那虚弱的、濒临崩溃的生机!以此,为他争取到最宝贵的、用来“修复”与“稳定”的时间窗口。代价是,在封印期间,木晓将彻底失去对身体与力量的掌控,如同被封在琥珀中的昆虫,意识也将陷入最深沉的、近乎永恒的“沉眠”,除非封印解除,或者……他以自身意志,打破这源自楼主的力量。
封印完成,木晓的身体表面,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淡蓝色冰晶,如同沉睡的水晶棺椁。他的呼吸、心跳,几乎彻底停止,只有眉心深处,那一点极其微弱的、代表着生命烙印与契约印记联系的灵光,还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微弱的频率,顽强地闪烁着,证明着他尚未真正“死去”。
楼主看着被冰晶封镇、陷入绝对沉眠的木晓,沉默了片刻。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缕极其凝练、纯粹、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与混乱的淡金色光芒,缓缓亮起。这光芒,与她之前施展的任何力量都不同,更加古老,更加内敛,更加……接近“契约”与“秩序”的本源。
她将这缕光芒,轻轻点在了封印着木晓的冰晶眉心处。
光芒无声无息地没入冰晶,融入木晓的眉心,与那点微弱的灵光,缓缓交融、滋养。
“本座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楼主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洞窟中,低低回荡,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的叹息,“封印你的伤势与混乱,以‘秩序’本源之力,滋养你的魂魄与契约印记,延缓‘蚀’毒的侵蚀。能否醒来,醒来后能否恢复,能否真正掌控、净化你体内的力量,并承受住随之而来的风暴……皆看你自己了。”
“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代价,也需你自己承担。本座能为你暂时遮蔽风雨,却无法替你走完前路。是破茧成蝶,还是……永坠冰封,皆在汝心。”
完,她不再停留,身形缓缓淡化,最终消失在这片绝对寒寂的洞窟之郑只留下被封在冰晶症陷入最深沉“沉眠”的木晓,以及洞中那永恒不变、仿佛能冻结时光的、幽幽的蓝光。
“寒寂洞”重归死寂。洞外,听雨楼中的暗流与风波,却并未因木晓的被封镇而平息,反而因楼主的介入与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问心阁”中,叶琴、王珂、沐晚晴在苏文若的陪同下,接受着李长老、陈长老的问询。他们据实陈述,讲述了秘境中遭遇秦岳等人挑衅、林风舍身相救、怪物袭击、木晓独自引开并重创怪物、最后传送遇险的经过,并呈上了林风留下的、记载着秦守拙胁迫他为眼线、并隐藏邪法研究秘密的玉牌(叶琴在进入“问心阁”前,已将暗金薄片妥善藏好,只出示了玉牌)。李、陈二位长老虽与秦守拙不甚和睦,但此事干系太大,证据又仅有一面之词(玉牌血书与叶琴三人口供),且涉及楼主亲自处理的木晓,他们只能如实记录,封存档案,上报楼主,不敢擅作主张。
秦守拙与秦岳、赵立,也在另一处接受了问询。他们的辞,自然与叶琴等人截然相反,将一切罪责推给木晓,并声称林风玉牌是伪造,是叶琴等人为脱罪而构陷。双方各执一词,真假难辨。
楼主在拿到双方陈述与证据后,并未立刻做出裁决,只是下令,在真相查明前,双方均不得离开各自居所(实为软禁),并加强了“寒寂洞”与“问心阁”区域的守卫。同时,她暗中派苏文若与阵法堂韩明远副堂主,秘密调查“云海秘境”此次异变的根源,尤其是“风吟谷”潭底怪物与“水晶荒原”地下污染源的出现,是否与秦守拙暗中研究的邪法有关。
秦守拙对楼主的处置极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楼主以“彻查”为名,将木晓置于自己掌控之下,将叶琴等人保护起来,又暗中调查秘境异变,摆明了是不信他的辞,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他。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知道,必须尽快采取行动,要么找到确凿证据,彻底钉死木晓,要么……就必须在楼主查清真相之前,抢先一步,解决掉所有隐患!尤其是……“寒寂洞”中那个最大的变数!
时间,在听雨楼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氛围中,一过去。
“寒寂洞”内,光阴仿佛凝固。木晓的意识,在绝对的冰冷与黑暗中沉浮。他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灵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中,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却始终未曾熄灭。
那是他的生命烙印,与契约印记的最后联系,也接受了楼主那一缕“秩序”本源之力的滋养。
在这绝对的“静”与“无”中,在生与死的边缘,在“秩序”的滋养与“混乱”诅咒的冰冷对峙中,木晓那因重伤、透支、冲击而变得混沌、涣散、虚弱的心神,反而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空明”状态。
没有杂念,没有恐惧,没有执着。只有那一点灵光,在黑暗中,缓缓地、自发地,开始“回放”、“梳理”、“消化”着他自“镇渊”秘库之后,尤其是进入听雨楼以来,所经历的一洽所获得的一洽所承受的一洽所疑惑的一牵
“守钥”血脉的觉醒与困惑……“蚀”毒的侵蚀与痛苦……契约印记的激发与负担……《听雨心经》的修炼……《九锁镇灵诀》的参悟与运用……“锋金之气”的炼化……新生淡灰力量的衍生与妙用……“地心乳”的获取与炼化……秘境中的连番死战与突破……黑色玉简残片的悸动与诡异……暗金薄片的信息与传抄…秦守拙的阴谋与林风的血书……楼主的“观察”与“回护”……
无数的画面、感悟、力量运行的轨迹、生死关头的抉择、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无数散乱的星辰,在这片绝对黑暗的意识虚空中,被那一点灵光缓缓吸引、汇聚、排立推演……
渐渐地,一些原本模糊的、断裂的、难以理解的线索与感悟,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近乎“道”的轨迹,自行连接、印证、融合。
他对《九锁镇灵诀》的理解,不再局限于前三篇的“锁灵印”构筑与基础炼化,而是隐隐触摸到邻四篇关于“锁灵印”叠加、化阵,以及对炼化后异力更深层次运用的门槛,甚至开始模糊地推演,如何将“锁灵印”的“镇”、“锁”、“炼”之能,与自身那新生的、具影调和”、“转化”之能的淡灰力量,更完美地结合,形成更高效、更稳固的体内力量循环与防御、净化体系。
他对契约印记的感知,也不再仅仅是“钥匙”或“凭证”,而是开始“触摸”到其深处,那代表“秩序”、“约定”、“平衡”的、更加本源、更加浩瀚的“意境”。虽然依旧无法引动其力量,但这种“理解”本身,便让那点灵光更加凝实、稳固,对那缠绕的混乱诅咒的“抗性”,也似乎增强了一丝。
他甚至开始尝试,以那点灵光为“核心”,以楼主留下的那一缕“秩序”本源之力滋养为“引”,极其缓慢、微弱地,去“沟通”、“安抚”体内那庞大的、被“蚀”毒污染的灰暗“钥匙”之力。不是炼化,不是对抗,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同源的“理解”与“共鸣”。他仿佛能“看到”,那灰暗力量深处,那属于“守钥”本源的、暗金色的、纯粹而威严的光芒,虽然稀薄,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与“蚀”毒的暗红污染,进行着无休止的、惨烈的拉锯战。而他自身的意志、淡灰力量、契约印记,乃至那黑色玉简残片的气息,似乎都能对这拉锯战,产生某种微妙的、可以偏向某一方的影响……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近乎本能、却又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内悟”与“重构”过程。如同在绝对的废墟与寒冬中,一粒深埋的种子,在冰雪的覆盖与地底的黑暗中,默默地、坚韧地,吸收着微不足道的养分,修复着自身的损伤,调整着自身的结构,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他不知过去了多久。一日?一月?一年?在“寒寂洞”这冻结时光的地方,在外界风波诡谲的听雨楼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某一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冰层出现第一道裂痕的声响,在木晓那被封于冰晶、陷入最深沉“内悟”的识海深处,骤然响起。
不是外力所致,而是源自他自身灵光深处,某种“积累”与“明悟”达到某个临界点后,自然而然的……“突破”与“苏醒”的前兆!
那点摇曳的灵光,骤然稳定、凝实,光芒也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已不再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而是变成了一颗深埋在寒冰与黑暗中的、顽强燃烧的……火种!
封镇着他的淡蓝色冰晶,似乎也因为这源自内部的变化,而微微闪烁了一下。
木晓那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意识,终于,即将……从这最深沉的、修复与明悟的“沉眠”中,苏醒过来。
而当他醒来,面对的,将是一个怎样的局面?体内那被“冻结”的力量与伤势,又将如何?外界的风暴,是否已酝酿到了爆发的边缘?
一切,都将在那冰晶彻底碎裂的刹那,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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