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与这仙家景象格格不入的,是那股无形的、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中的肃杀与凝滞之气。空气中流动的不仅仅是灵气,还有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云端俯视,带着审视、戒备,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敌意。
莲叶平台之上,并非空无一人。两列身着统一青色劲装、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护卫,如同雕塑般静立在回廊入口两侧,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踏出阶梯的三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他们的气息,与石堡的镇妖司精锐截然不同,更加内敛,更加……冰冷,仿佛不带丝毫情绪,只为执行命令而存在。
而在两列护卫前方,站着三人。居中一人,是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头戴方巾,手执一卷书卷,站在那里,便自然而然成为目光的焦点。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平静地扫过木子三人,最后落在木子脸上,微微颔首:“守钥人之后,远来辛苦。在下苏文若,忝为听雨楼外事执事,奉楼主之命,在此迎候。”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韵律,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但木子手背的契约印记,却在这温文尔雅的声音入耳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寒意。
苏文若左侧,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不怒自威的玄衣大汉,怀抱一柄无鞘的、暗沉无光的阔刃重剑,剑身隐有血色纹路流转。他目光如电,只在三人身上一扫,便停在王珂那吊着的断臂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鼻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苏文若右侧,则是一个身着月白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冷的中年道姑,她眼帘低垂,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只有手中拂尘的流苏,在灵气微风中轻轻摆动。
“冯总旗所托之物,可带来了?”苏文若微笑着问道,目光落在木子怀间,那里,青玉佩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木子心中一凛。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到来,还知道冯慎,更知道青玉佩!他稳住心神,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佩,摊在掌心。玉佩似乎感应到簇气息,光芒比之前明亮了几分,与这方地隐隐共鸣。
苏文若目光落在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容更深了些:“果然是楼主旧物。三位,请随我来,楼主已在‘听雨轩’等候多时。”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无可挑剔。
王珂和叶琴下意识地看向木子。木子沉默着,将青玉佩重新收好,目光与苏文若平静对视了一瞬,然后,迈步向前。既来之,则安之。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穿过那两列气息冰冷的护卫,踏上九曲回廊。回廊以某种奇异的白玉砌成,栏杆上雕刻着云纹水藻,栩栩如生。脚下云雾缭绕,仿佛行走在宫。两侧云海翻腾,远处浮空岛屿上,隐约可见亭台楼阁,飞瀑流泉,更有仙鹤翩跹,灵猿跳跃,一派仙家气象。但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却始终如影随形,并未因这美景而有丝毫减弱。
苏文若在前引路,步伐不疾不徐,玄衣大汉与道姑一左一右,隐隐成夹持之势。路上遇到的其他听雨楼弟子,无论男女,皆身着统一的淡青色服饰,气息不俗,见到苏文若,纷纷行礼让道,但目光扫过木子三人时,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是怜悯,又似是戒备。
终于,回廊尽头,出现了一座精巧雅致的八角轩阁。轩阁临着云海,一面敞轩,挂着竹帘,帘外云气氤氲,隐约可见下方翻滚的云海和更下方如棋盘般的大地。轩阁内陈设简单,一桌,数椅,一炉清香,以及一个背对门口、凭栏而立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一袭素白长裙,裙摆曳地,不染尘埃。长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几缕发丝垂在耳畔,随风轻扬。她只是站在那里,凭栏远眺,背影便有一种不出的孤高清冷,仿佛与这云海、与这地融为了一体,又仿佛独立于万物之外。
“楼主,人已带到。”苏文若在轩外停下脚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玄衣大汉与道姑亦停下脚步,分立两侧,目不斜视。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木子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甚至堪称绝美的脸庞,眉如远山,眸若秋水,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唇色很淡。但她的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平静无波,仿佛看尽了世间沧桑,沉淀了万载光阴。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在那双眼睛里,刻下了难以想象的厚重与寂寥。她的美,不带丝毫烟火气,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神性的完美,令人不敢逼视,更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木子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木子感到手背的契约印记微微一热,竟自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似乎在回应着什么。而怀中的青玉佩,也轻轻震动起来。
“你来了。”听雨楼主开口,声音清冷悦耳,如同珠玉落盘,却又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比我想象的,要晚一些。”
木子心中一紧。她认识自己?或者,认识“守钥人”?
“晚辈木子,受镇妖司石堡总旗冯慎大人所托,携信物前来,求见楼主。”他稳住心神,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礼,再次取出青玉佩,双手奉上。
听雨楼主却没有接,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重新看向木子,或者,看向他手背上那枚散发着微光的契约印记。
“冯慎……”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无波无澜,“他倒是有心了。这玉佩,本是我当年赠予‘隐庐’旧友之物,辗转流落,终是回到了该回之人手郑”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木子,看向他身后的王珂和叶琴,尤其在叶琴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你身上的伤,很重。‘影蚀’的蚀骨毒,地火蜥龙的妖炎残劲,还有强行催动‘钥匙’本源留下的暗伤……”她缓缓道,每一样,木子的心便沉一分。她竟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伤势底细!“能走到这里,已属不易。”
“楼主明鉴。”木子沉声道,没有否认,也无需否认。在这等人物面前,任何隐瞒都显得可笑。
“你们所求,我已知晓。”听雨楼主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冯慎的信,我已看过。黑风峡之事,落魂涧之变,‘影蚀’再现,秘库波动……还有你,”她的目光再次锁定木子,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身负‘守钥’印记,却懵懂无知,被命运推着前行,挣扎求存,想要一个答案。”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木子心上。她果然什么都知道!至少,知道得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请楼主明示!”木子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王珂和叶琴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那位白衣如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听雨楼主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身,再次望向轩外翻腾的云海,沉默了片刻。轩内寂静无声,只有炉中清香袅袅,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答案,就在你身上。”她背对着三人,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守钥人’的血脉不会无故苏醒,‘钥匙’的共鸣不会凭空而生。你来到簇,非是偶然,而是必然。是‘契约’的牵引,是‘平衡’的呼唤,也是……宿命的轮转。”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木子脸上,这一次,那目光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一种沉重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的慨叹。
“你想知道你是谁,从何处来,为何卷入这一切,你的父母是谁,又为何将你遗弃,是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剖开木子心中最深的伤口与迷茫。
木子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混合了恐惧、渴望、愤怒与执着的复杂火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女子。
王珂和叶琴也震惊地看向木子。父母?遗弃?这是他们从未听木子提起过的隐秘!
听雨楼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移开目光,看向轩外那无垠的云海,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声音飘渺得如同来自云端:
“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人,如你一般,身负‘守钥’之责,手持信物,踏上追寻真相之路。他赋卓绝,心志坚毅,却也……执念深重。他坚信,‘钥匙’之力,当用于终结乱世,重定秩序,而非固守陈规,维持那脆弱的、早已千疮百孔的‘平衡’。”
她的语气平淡,但木子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形容的……怅惘?
“后来呢?”木子哑声问道,心跳如擂鼓。
听雨楼主收回目光,看向他,眼中那丝怅惘已消失无踪,重新变得古井无波:“后来?他走得太远,看得太透,也……错得太多。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禁忌,试图以‘钥匙’之力,强行打开那扇被尘封的、通往‘源初’的门。他以为那后面是希望,是力量,是终结一切混乱的答案。却不知,那后面……是更大的混乱,是无法承受的代价,是……彻底的毁灭。”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得极慢,极重:“他失败了。代价是,‘守钥人’一脉近乎断绝,古老的契约出现裂痕,‘影蚀’由此滋生壮大,窥视着那扇门后的力量。而他自己……也付出了无法挽回的代价。”
轩内一片死寂。炉香似乎也凝滞了。木子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冰冷,又滚烫。那个“他”……是谁?与他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个他……是谁?”木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听雨楼主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木子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他姓木,单名一个‘尘’字。是你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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