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暮色来得格外早，不过下午四五点钟，色已然昏沉。
汤姆·里德尔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时，壁炉里的火焰才刚刚燃起，跳跃的光影勉强驱散着老宅客厅里积攒的寒意。
林若常依旧在她的“王座”——那张靠近壁炉的旧扶手椅里。
但与往常不同，她膝上没有堆着毛线，只是裹着那条褪色的毯子，静静地望着炉火，眼神空茫，仿佛神思已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手边茶几上的那杯水，没有一丝热气。
汤姆的目光在那杯凉水上停留了一瞬，心头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脱下旅行时穿的斗篷，露出里面剪裁合体的墨绿色长袍。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打破了沉寂。
林若常缓缓转过头，动作带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迟滞。她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愈发苍白，眼底的青黑如同浸了墨。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魔法部倒闭了？让你这么清闲，三两头往回跑。”
汤姆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从龙皮公文包里取出一卷羊皮纸，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气：
“生物管理控制司的新提案，我觉得愚蠢透顶，但流程需要有人过目。”
他将文件递过去，借口拙劣却自然。
林若常伸出手，接文件的动作有些缓慢。
她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触碰到汤姆的手背，那温度让他几乎想立刻缩回手。
林若常随意翻了翻，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
“看来魔法部的用纸质量，比他们的决策水平稳定得多。”
她将文件丢在一旁，没有像以前那样犀利地点评，只是重新裹紧了毯子，轻声。
“放着吧，等我‘有精力’了再看。”
她特意强调了最后三个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嘲。
汤姆的心沉了沉。他看着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椅子里，像一只试图保存最后一点体温的倦鸟。
他起身，状似无意地走向厨房：“有点饿了，厨房还有饼干吗？”
“大概吧，自己找找。没有的话柜子里还有点面包，是你原来爱吃的口味。”林若常的声音从毯子里闷闷地传来。
在厨房，汤姆看着操作台上那个专用的“烘焙坩埚”，里面空空如也。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用魔杖指挥茶壶烧了热水，重新泡了杯热茶，又找出那些林若常所的面包，端回客厅。
他将热茶换掉了她手边那杯凉水。
林若常抬眼看了看他，没什么，只是伸手捧住了温热的杯子。暖意似乎让她稍微打起零精神。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摊开放着一本封面模糊、纸张泛黄的古老笔记本。
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指着笔记本上一段几乎褪色的字迹。
“这个名字……爱丽丝？我好像教过这个她，一她是一个很浪漫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听好像在预言家日报当编辑……”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法完整串联。
汤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走过去，没有试图去帮她回忆那可能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和结局，那太过残忍。
他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合上了笔记本。
“不重要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将笔记本推到一边，目光落到扶手椅旁那个装着毛线的藤编篮里。
里面是一件织了一半的绿色毛衣，看尺寸，不像是给莉莉或佩妮的。
他拿起毛衣，指尖敏锐地触摸到一个不协调的地方。
“这里，”他指着毛衣的袖口附近，用他惯有的、略带挑剔但精准的语气，“漏了一针。要拆掉重来吗？”
林若常愣了一下，视线从笔记本移回到毛衣上。她盯着那个错误看了几秒，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专注取代。她伸出手，接过毛衣，指尖摩挲着那处织错的地方。
“嗯，是错了。”她低声，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眼神不错。”
她没有感谢，也没有继续之前关于古老记忆的话题。只是默默地开始拆解那几行错误的针脚，织针在她苍白的手指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汤姆没有再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不远处，拿出羽毛笔和一份真正的（关于狼惹记法案修订的）文件批阅起来。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只有炉火的噼啪、羽毛笔的沙沙，和织针规律的轻响。
一种沉重而安宁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无需言语，彼茨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慰藉与支撑。
暮色彻底笼罩了窗外，汤姆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开。在他起身时，林若常罕见地主动叫住了他。
“汤姆。”
他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她依旧低着头织着毛衣，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里：“书房左手边第三个书架，最上层，有个上了锁的黑胡桃木盒子。”
汤姆的心跳漏了一拍。
“钥匙在……”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就在我书桌上那个迷你山羊雕像的底座下面。”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炉火在她深邃的眼中跳跃，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如果……哪你觉得需要了，或者我觉得需要了，就打开它。”
她避开了所有明确的指向。
“里面有些旧笔记，关于灵魂稳定性的，还有一些……我年轻时四处闯荡的见闻。或许，你能用得上。”
这几乎是在交代后事了。一种冰冷的感觉顺着汤姆的脊椎爬升。
汤姆沉默了片刻，才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知道了。”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膝上滑落一角的毛毯重新掖好，动作略显笨拙，但很仔细。
“不过，”他直起身，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我认为你离‘需要’那还早得很。至少，得等你把答应给我的这件新毛衣打完，而且不能再有漏针。”
林若常闻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竟然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虽然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催债倒是催得紧……”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微弱，“好吧，看在你是‘汤姆叔叔’的份上。”
汤姆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泄露此刻心中翻涌的、近乎恐慌的情绪。
老宅的门轻轻合上。
客厅里，林若常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织针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她望着跳动的火焰，许久，才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疲惫。
“傻孩子……”
她喃喃自语，不知是在那个执着于用各种借口回来探望她的汤姆，还是在那个被永恒岁月磨损、终于看到归途的，自己。
窗外的秋夜，凉意渐深。而壁炉旁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与那跳跃的火光一同，悄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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