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的另一端,出口狭窄,透进来的光昏暗发灰,还裹着一股熟悉的焦土味。
三人鱼贯而出。眼前是一片向下倾斜的碎石坡,坡底连接着更加幽深、植被扭曲的谷地,远处隐隐传来流水声。这里的地貌已与狰魁盘踞的核心裂谷有所不同,邪气稀薄了不少,但依旧让人胸口发闷。
本尊落地后立刻半蹲,左手按在地面,闭目凝神片刻。
“方向没错。”他起身,指向谷地深处,“顺着水流往下,应该能接上通往二级州督区的废弃驿道。”
琳秋婉靠在一块石头上喘气,闻言只是点头。她现在连话的力气都省了。化身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暗红的图腾在皮肤下隐隐蠕动,气息有些不稳。
没有多余的话,三人再次启程。踏下碎石坡,钻入谷底那片畸形的枯木林。
……
京城,观星台。
厉昆仑的动作快得惊人。
云无心写下的材料单子,上面十七种珍稀矿石、八样早已绝迹的灵草、还有三样需要现场炼制的符墨主材,他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全部备齐,堆在了观星台一角。期间甚至调动了正在加固城墙的两位皇家阵法师前来打下手。
“你要的‘映心晶’、‘地脉髓’、还赢百年朱砂焰’。”厉昆仑指着那堆光晕流转的材料,声音沙哑,“宫里秘库里就这些了。陛下了,只要能用,全部拿走。”
云无心没去看那些足以让任何宗门疯狂的珍宝,她只是蹲在观星台中央,用指尖蘸着一种银灰色的粉末,在地面上勾勒出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线条。那些线条并非固定,而是随着她指尖移动,微微闪烁着星光,仿佛拥有生命。
“不是‘用’。”她头也不抬,声音清冷,“是‘烧’。阵法运转一刻,这些材料里的灵蕴就会燃烧掉一成。全部运转起来,最多支撑六个时辰。”
厉昆仑瞳孔一缩:“六个时辰后呢?”
“阵法崩溃,材料化为灰烬。”云无心终于停下,看着自己画出的、覆盖了大半个观星台的星轨阵图,“叶知秋……大概率也会跟着油尽灯枯。”
一直沉默盘坐的叶知秋,此刻缓缓睁开眼。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接近半透明的青灰,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但他眼神很静,甚至对云无心笑了笑。
“六个时辰……够了。”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六个时辰内,下饶‘心念’还聚不起来,那便是命该绝,非人力可挽。”
云无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青色的裙摆沾了些灰尘,她也毫不在意。
“那就开始。”她看向厉昆仑,“让你的人,用所有能用的渠道——狱镜司的鹞鹰、不良饶暗桩、朝廷的百里加急——把‘剑圣叶知秋以身为碑,独守关,人心未灭,屏障不破。’这二十一个字,传出去。不要修饰,不要夸大,就这二十一个字,配上观星台此刻的景象。”
她顿了顿,补充道:“找画师,把此刻的观星台、叶知秋的样子,尽可能真实地画下来,多复刻几份,一并传。让看到的人,知道还有希望。”
厉昆仑重重点头,转身厉声对台下候命的几名黑衣下属吩咐下去。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州残存的通信网络,立刻像被抽打的陀螺般疯狂转动起来。
云无心则走到那堆材料前,开始亲手处理。她的手法优雅而精准,仿佛不是在进行一项可能耗尽资源的豪赌,而是在进行一场古老仪式。映心晶被她的指尖星光点碎,化作晶莹粉末,融入地脉髓;百年朱砂焰被她虚空引出一缕,灼烧着特制的符墨;各种灵草在她手中被碾出汁液,散发出奇异的气息。
叶知秋重新闭上眼,双手再次虚按在山河镜基上。这一次,他没有仅仅勾连地脉,而是缓缓地、艰难地,将自己那已然微弱的浩然剑意,如同蛛网般,顺着镜基与屏障的联系,一丝丝地向外“铺展”。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敞开”,一种“共鸣”的邀请。他要让自己这盏即将熄灭的灯,成为黑夜中最显眼的那一点光,吸引所有还未放弃的目光。
阵法开始成型。云无心勾勒的星轨线条逐一亮起,吸纳着那些珍稀材料中磅礴的灵蕴,化作一层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星光构成的光晕,将整个观星台,尤其是叶知秋和山河镜基笼罩其郑
光晕缓缓旋转,与叶知秋铺开的剑意、与山河镜基散发的七彩霞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开始以观星台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外扩散。
这波动穿过厚重的宫墙,拂过惊惶的街巷,越过残破的城墙,融入那无处不在的、压抑的邪气之郑
它不携带任何力量,只携带一幅“画面”,一种“感觉”——一个人燃烧自己、守护最后家园的画面;一种明知必死、却仍要挺直脊梁的感觉。
武昭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观星台。他穿着常服,没有戴冠,脸色阴沉地看着光晕中身形越发虚幻的叶知秋,又看了看专注布阵的云无心,最后目光落在厉昆仑身上。
“有几成把握?”皇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久居上位的冰冷。
“不知道。”厉昆仑回答得很老实,“云无心这是‘偏方’。是在赌人心还没死绝。”
武昭沉默。他望着屏障外那永不停歇的、用尸体堆积的冲击,望着自己统治的版图正一寸寸被黑暗吞噬。他一生笃信武力与权术,此刻却要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人心”与“信念”。
“那就赌。”良久,武昭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若是输了……”他没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若输了,大曜国运就结于唇头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阵法运转带来的负担远超想象。叶知秋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嘴角不断溢出血沫,那血沫落在地上,竟也带着微弱的金光,迅速被阵法吸收。他像是在将自己最后一点生命精华,都榨取出来,化为这共鸣的燃料。
云无心的额头也见了汗。维持这样精细庞大的阵法,对她也是极大的消耗。她必须时刻调整星光轨迹,确保阵法波动能最远、最清晰地传递出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屏障外的撞击声似乎永无止境。观星台上,只有阵法运转的低鸣和叶知秋压抑的喘息。传递出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带来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
厉昆仑的脸色越来越沉。武昭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就在第三个时辰即将结束,连叶知秋都似乎快要维持不住坐姿,身形开始前倾摇晃时——
一直闭目感应阵法的云无心,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容纳星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悸动。
“来了……”她低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几乎同时,叶知秋浑身一震!他那双近乎涣散的眸子骤然睁大,望向虚空!
不是力量。
没有磅礴的灵气灌注,没有惊动地的异象。
但他们都感觉到了——那种“波动”,变了。
原本只是单向散发出去的阵法波动,此刻,从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如同浩瀚夜空中零星萤火的方向,开始影东西”顺着波动,逆流而回!
那不是实体,不是能量。
是“念头”。
是恐惧中强压下的那一丝“希望”;
是绝望里不肯熄灭的那一点“相信”;
是躲在地窖中瑟瑟发抖的妇人,搂紧孩子时心底默念的“菩萨保佑”;
是在废墟里手握断剑的伤兵,看着同伴尸体时咬牙发狠的“狗日的,跟它们拼了”;
是逃难路上回头望一眼家乡方向的老人,浑浊眼中闪过的“祖坟还在那儿呢”;
是无数个分散在广阔沦陷区、一级州督区、甚至更远的州郡的,还活着最普通最渺的生灵,在听到、看到、或者仅仅“感觉到”那二十一个字和那幅画面时,心底最深处被触动的那一下。
微弱。杂乱。充满个饶悲苦与私念。
但就是这些微弱杂乱、看似毫无用处的“相信”和“不甘”,此刻却像百川归海般,顺着云无心布下的、叶知秋点燃的这条无形的“通道”,汇聚而来!
它们无法直接增强屏障,无法杀死妖祟。
但当这些亿万计的微弱念头,穿过阵法,流过叶知秋敞开的剑意,触碰到山河镜基时——
那面一直光芒黯淡、摇摇欲坠的七彩屏障,忽然极其微弱地,但确实无比地……“凝实”了一点点!
就像是即将干涸的河床,突然渗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水汽。
变化微乎其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但无论是叶知秋、云无心,还是厉昆仑和武昭,都清晰地感知到了!
屏障承受冲击时发出的哀鸣,减轻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叶知秋原本急速流逝的生命气息,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极其稀薄却坚韧的支撑,竟然……暂时稳住了!
“迎…有用……”叶知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灰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神圣的光晕。那不是力量的恢复,而是信念得到回响的辉光。
云无心深吸一口气,眼中星光更盛。她双手变幻印诀,阵法光晕旋转加速,更加主动地去捕捉、引导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渺念头。
厉昆仑猛地握紧了拳头。武昭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了。
赌对了。
人心,还没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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