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永胜差点没站稳，被旁边的胖虎一把扶住。
“两？！”老饶声音都破音了，“两？！你哪怕是捏泥巴也没这么快吧！”
“不仅是快。”陆星辰指了指身后那整整齐齐的二十台机器，“这台在打印推力室，旁边那台在打印喷注器，再旁边那台在打印涡轮泵叶轮......”
“孙老，如果您愿意等，我们可以在这里守着。后这个时候，您就能看到一台热乎乎的、刚出炉的发动机核心部件了。”
......
接下来的四十八时，对于“星际船坞”d区的工作人员来是一场奇观。
因为那群平日里讲究养生、到点就睡的国宝级老专家们，竟然真的赖在这里不走了。
胖虎甚至搬来了几张行军床，但根本没人睡。
孙永胜就像是一尊雕塑，搬了个马扎，坐在那台正在工作的打印机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不断上升的打印平台。
他看着那个复杂的推力室，像春笋一样，一毫米一毫米地从粉末中长出来。
“老孙，吃点吧。”李和平递过来一桶泡面，“都盯了一宿了。”
孙永胜摆摆手，目光依然痴迷：“老李，你看......那一层层的熔道，多均匀啊......比咱们院里那个八级钳工老张的手艺还稳。”
“你，这玩意儿要是真的能用......”孙永胜的声音有些恍惚，“那咱们以前几十年的功夫，是不是都白费了？”
这是一种信仰崩塌的痛苦，也是一种看到新世界大门的狂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老饶胸膛里激荡。
“不会白费。”
不知何时，陆星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
“孙老，以前的工艺是为了在那样的技术条件下做到极致。而现在的技术，是为了解放你们的双手，让你们去追求更高的极致。”
“以前你们为了做一个燃烧室，要花半年时间去跟工艺死磕，去解决焊接裂纹。现在，这些脏活累活交给机器。你们的大脑，应该去思考怎么设计更高效的流体回路，怎么把燃烧效率从98%提升到99%。”
孙永胜接过水，深深地看了陆星辰一眼，长叹一声：“后生可畏......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
四十八时后。
随着机器发出一声悦耳的提示音，打印结束。
巨大的成型仓门缓缓打开。机械臂伸入，将那个依然带着余温的推力室从粉末堆里提了出来。自动清粉系统启动，高压气流吹去表面残留的粉末。当那个散发着紫铜色泽、造型充满了工业几何美感的推力室呈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太美了。没有任何焊缝，没有任何拼接痕迹。那复杂的双曲面造型，那内部隐约可见的精妙流道入口，就像是一件浑然成的艺术品。
“快！送去探伤！”孙永胜大吼一声，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战场，“做ct扫描！我要看内部结构！我要看致密度！”
半时后，检验室。
巨大的屏幕上显示出了推力室的工业ct扫描结果。所有的专家都围在屏幕前，屏住呼吸。
孙永胜戴着眼镜，脸几乎贴到了屏幕上，一寸一寸地查看着切片图像。他在找气孔，在找裂纹，在找哪怕一丝一毫的缺陷——这是他几十年的职业习惯，也是他最后的倔强。
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时过去了。
孙永胜直起腰，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半没出话来。
“老孙，咋样啊？”李和平急得不行，“全是气孔？废了？”
孙永胜深吸一口气，突然把手中的检验报告往上一抛，那张严肃的老脸瞬间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大喊一声：
“完美！！！”
“致密度99.99%！比锻造的还高！内部流道光洁度Ra3.2！完全符合流体设计要求！没有裂纹！没有夹渣！简直就是......简直就是神迹！”
哄——！
检验室里瞬间沸腾了。那群年轻的博士生们欢呼雀跃，胖虎更是激动得抱住旁边的一个柱子猛亲。
孙永胜走到陆星辰面前，这位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眼中竟然噙着泪花。他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陆星辰的手，用力摇晃着。
“陆总......不，星辰啊！”
“服了！我是真服了！”
“有了这玩意儿，别一个月一发只要原材料管够咱们真的能像灌香肠一样造发动机啊！”
陆星辰回握着老饶手，微笑着看向窗外那片广袤的戈壁。
“孙老，这才哪到哪。”
“这只是单个部件。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建立一条全自动的总装流水线。”
“我们要让每一枚祝融火箭，都像汽车下线一样，标准、廉价、且源源不断。”
......
香肠工厂的传，从那一起，九州开拓的d区增材制造中心，就多了一个响亮而接地气的外号——香肠工厂。
二十台祝融打印机日夜轰鸣，不知疲倦地吞吐着金属粉末。而在总装车间里，曾经被视为最高机密、需要数月才能完成一台的火箭发动机，开始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堆积起来。
第一台......
第五台......
第十台......
短短一个月后，当那张名为“祝融-1”的全流量分级燃烧发动机正式组装完毕，被推上试车台的时候整个车间里并没有太多的紧张福因为在它身后，还有整整九台一模一样的发动机，正如同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静静地矗立在架子上。
这种“我有备胎，而且我有九个备胎”的豪横感，让孙永胜这种过惯了苦日子的老航人，在这个初冬的夜晚，睡了这辈子最踏实的一个觉。
而在大洋彼岸，Spacex的工厂里，马斯克正对着那台刚刚焊接裂开的梅林发动机发火，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一场关于制造效率的降维打击已经悄然完成了蓄力。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差距不是靠熬夜加班就能弥补的。那是一个时代的代差。
虽然发动机的问题随着3d打印矩阵的启动迎刃而解，但关于火箭箭体材料的争论，却在九州开拓内部愈演愈烈，甚至到了拍桌子瞪眼的地步。
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如同胶水。白板上被分成了两半，左边写着“碳纤维\/铝锂合金”，右边孤零零地写着“不锈钢”。
左边阵营人多势众，以国内航材料学泰斗周建国院士为首，身后站着十几位各大院所的结构专家。
右边阵营......只有一个人。
陈大志。那个被从档案室挖出来的“怪人”。
此刻陈大志正哆哆嗦嗦地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一只红蓝铅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稀疏的头发往下淌。他面对的是国内航界的半壁江山，那种压迫感让他几乎窒息。
“各......各位老师，我的方案是......全不锈钢焊接结构。”陈大志的声音得像蚊子叫，“采用301系列不锈钢，通过冷轧硬化......”
“荒唐！”
没等他完，一位来自航一院的资深结构总师就忍不住打断了他，“老陈，咱们是老同事了，我不想难听话。但你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上世纪50年代美国的大力神导弹才用不锈钢，后来为什么淘汰了？因为重！死重！”
“你知道现在国际主流是什么吗？是碳纤维！Spacex早期都在尝试全碳纤维箭体！那是航材料的皇冠！轻，强度高！你倒好，让我们回去打铁？”
“就是啊，”另一位年轻的博士也附和道，“陈工，根据火箭方程，干重每增加一公斤，运力就要损失好多。不锈钢的密度是7.9，铝合金才2.7，碳纤维更轻。这笔账学生都会算。用不锈钢，你这火箭还能剩下载荷吗？别到时候飞上去只能运一包空气。”
哄笑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陈大志涨红了脸，他想反驳，但长期的边缘化让他变得嘴笨。他求助似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陆星辰，却发现陆星辰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面无表情。
“不......不是这样的......”陈大志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道，“碳纤维是好，但是它......它太贵了！而且太慢了！”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圆筒。
“如果要造直径9米的箭体，用碳纤维，我们需要建一个比房子还大的热压罐！光是铺层、固化，就要几个月！而且一旦有一点分层，整个筒段几千万就报废了！”
“还有铝锂合金！”陈大志指着那位总师，“现在的铝锂合金储箱，为了减轻重量，要把壁板铣得像华夫饼一样，全是网格。那种加工难度，怎么可能量产？我们是要做商业航，是要像造香肠一样造火箭，不是雕刻艺术品！”
“那也不能为了便宜就牺牲性能！”周建国院士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航是严肃的。不锈钢最大的问题是比强度低。为了承受内压，你必须把壁厚增加，这样一来重量就失控了。除非......”
周院士冷笑一声：“除非你能把不锈钢做得像纸一样薄，还能保证它不散架。”
“我能！”陈大志突然吼了一声，这一嗓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他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数据表，那是他在档案室那十年里，翻遍了国外冷门文献总结出来的。
“有一种不锈钢......在深低温下......会变强！”陈大志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奥氏体不锈钢，在液氮或者液氧的温度下，会发生马氏体相变！它的强度会翻倍！甚至能达到1800兆帕！这比最好的铝合金还要强！”
“而且......而且......”陈大志激动得语无伦次，“它不怕热！铝合金600度就化了，碳纤维树脂基体200度就软了。但不锈钢能扛1400度！这意味着我们在再入大气层的时候，背风面甚至不需要贴防热瓦！”
“这能省下多少重量？省下多少维护时间？你们算过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
周建国院士皱起眉头，接过陈大志的数据表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
“理论上确实有这种特性。但是老陈，这都是实验室数据。现实中，你要把这么大一个直径几米的罐子，做得那么薄，还要焊接起来。焊缝的热影响区会导致材料退火，强度下降。到时候一加压，‘嘭’的一声，就炸了。”
“这是拿航员的生命开玩笑！”周院士下了定论，“我坚决反对使用不锈钢。我们应该走稳妥路线，用成熟的2219铝合金。”
“我......我......”陈大志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知道如果今被否决，他的梦想那个银色的星舰梦，就彻底碎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星辰放下了手中的笔。
“胖虎。”陆星辰突然喊了一声。
“在！”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胖虎猛地惊醒。
“去，让吴刚把那个东西拉到靶场去。”
“那个东西？”胖虎一愣，“你是昨晚刚焊好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大号易拉罐。”陆星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扫视全场。
“各位专家，理论争论得再多不如听个响。”
陆星辰走到陈大志身边，拍了拍这个中年男人颤抖的肩膀。
“陈工，这玩意儿在低温下比钻石还硬。周老这玩意儿一加压就会炸。”
“那我们就去看看，到底是谁的道理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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