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集团考察组的车队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时抵达清贫县城。三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越野车,风尘仆仆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县委招待所门口,唐建科率领马文斌、何秀英、赵永春等一干人早已等候。没有红地毯,没有鲜花簇拥,只有简单整洁的台阶和工作人员训练有素的引导。
头车停下,副驾驶先下来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迅速拉开后座车门。首先下来的是一位穿着深蓝色冲锋衣、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董事长王瀚宇。紧接着是副总裁李薇,一身利落的户外装扮,戴着遮阳帽和墨镜。后面两辆车下来的人就杂一些,有拿着图纸和测量仪器的工程师,有背着专业相机和无人机设备的摄影师,还有两位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一看就是法务或投资部门的人。
“王董,李总,一路辛苦!”唐建科上前握手,笑容真诚而热络,“欢迎各位莅临清贫县考察指导!”
“唐书记,我们又见面了。”王瀚宇握手有力,目光在唐建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略显朴素的迎接阵容,微微颔首,“清贫县空气不错,一下高速就感觉不一样。”
“穷地方,就剩下点好空气和好山水了,王董、李总别嫌弃。”唐建科自嘲一句,引来众人善意的笑声,气氛轻松不少。他接着介绍身后的马文斌等人。马文斌表现得热情又不失分寸,何秀英则是专业干练地递上了精简的考察日程和资料包。
考察组人数比预报的多了两人。一个是王瀚宇的助理,另一个是位四十来岁、自称是集团“外聘地质顾问”的周工,戴着眼镜,话不多,总是跟在队伍后面,拿着个平板电脑时不时记录着什么。吴明在核对名单时留意到这个细节,低声向唐建科汇报。唐建科只是看了一眼那位“周工”,淡淡了句“按计划接待”,便不再理会。
简单的欢迎和情况介绍在招待所会议室进行,由何秀英主导,用投影展示了云雾山的资源概况、初步规划思路和交通改善计划(一张刚获批的省道改建示意图被重点标注)。王瀚宇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问题都切中要害。李薇则更关注投资回报周期和政策风险。那位“周工”一直安静地坐着,只是当何秀英提到某些地质数据和山体稳定性时,他扶了扶眼镜,在平板上快速划动。
介绍会简短高效,不到一时。唐建科大手一挥:“百闻不如一见,咱们直接进山!”
车队再次出发,这次打头的是县里的一辆警车开道,赵东来亲自坐在里面。唐建科、王瀚宇、李薇同乘一辆考斯特中巴,何秀英陪同讲解。吴明和考察组其他成员坐在后面车上。那位“周工”自然而然地混在了技术人员的那辆车里。
山路崎岖,但经过简单平整,还算通畅。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丘陵农田变为茂密山林,空气越发清新。王瀚宇看着窗外,感慨道:“唐书记,你们这路,可是给投资方设置的第一道门槛啊。”
唐建科坦然道:“所以省道改建是当务之急,已经列入明年省重点。不过王董,路不好走,看到的风景才更原汁原味,不是吗?”
李薇接口道:“原生态是优势,但开发成本和游客体验也必须权衡。唐书记,您的‘共担委员会’构想,在解决这类基础设施瓶颈上,能发挥什么具体作用?”
话题就此引入正轨,唐建科与王、李二人就投资模式、风险分担、利益分配等关键问题,在颠簸的车厢里展开了深入探讨。没有套话,直指核心。何秀英在一旁适时补充数据和案例。王瀚宇听得不时点头,李薇的问题也越发细致。
车队在古溪村外的空地停下。眼前的古朴村落和潺潺溪流,让看惯了钢筋水泥的考察组成员们眼前一亮,纷纷下车拍照。王瀚宇和李薇在何秀英的引导下,沿着青石板路向村里走去。那位“周工”也拿着平板,跟着技术团队,这里测测,那里拍拍,不时和身边山水集团真正的工程师低声交流几句,显得颇为专业。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然而,当队伍走到村中那棵标志性的大樟树下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穿着破旧、满脸愁苦的老农,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王瀚宇和唐建科面前,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带着哭腔喊道:“青大老爷!投资的大老板!你们要给我们做主啊!这村子不能开发啊!开发了我们祖祖辈辈的根就没了,补偿款都被当官的贪了,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王瀚宇眉头微皱,李薇脸色一沉。考察组其他人也都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几个记者模样的考察组成员,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
唐建科眼神骤然变冷,但他没有慌乱,也没有立刻去扶那老农,而是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他看到,在人群外围,那个“周工”似乎不易察觉地向后缩了缩,手指在平板侧面快速按了几下。他还看到,不远处另一处残破的老屋墙角,有个年轻点的汉子,正探出头朝这边张望,眼神闪烁。
“老人家,快起来,有什么事好好。”唐建科上前一步,语气平和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古溪村的村民?叫什么名字?你补偿款被贪了,有证据吗?是哪个当官的贪了?你手里的纸,是什么?”
他一连串问题问得清晰冷静,那老农显然没料到县委书记是这个反应,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粗暴呵斥,而是一种沉着的追问。他举着纸的手有点抖,哭喊声也卡了一下壳:“我……我叫石老三,就是这村的!证据……证据就是他们逼我们签的协议,钱根本没给够!纸……纸就是我们的联名告状信!”
“哦?协议带来了吗?告状信我看看。”唐建科伸出手。
石老三哆嗦着,似乎想递又不敢递。就在这时,人群外又挤进来两个“村民”,一男一女,也开始嚷嚷:“就是!好的一亩地一年一千,结果只给八百!”“我们家老宅子他们算危房,只补一点点,这不是明抢吗!”
场面有点骚乱。王瀚宇和李薇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这显然是精心策划的“诉苦”戏码,目的就是搅黄考察,给清贫县的投资环境抹黑。
何秀英又急又气,刚要开口解释,被唐建科一个眼神制止了。
唐建科没有理会新来的两个“演员”,依旧盯着最先跪下的石老三,突然提高声音,厉声道:“石老三!你儿子石强在县一中读高三,成绩不错吧?你上个月因为胃痛,是不是还在县医院住了三院?新农合报销了百分之七十,你自己只掏了三百多块,对不对?”
石老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唐建科,手里的“告状信”掉在霖上。他儿子在县一中读书,他上个月住院,这些极为具体的私人信息,县委书记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有你!”唐建科猛地转头,指向后来那个嚷嚷补偿不够的汉子,“你是西头石老蔫家的老二石勇吧?不在昌盛建材的采砂场开车吗?上个月工资开了四千五,怎么,嫌在刘金龙那儿赚钱少,跑来这儿兼职演戏了?”
那汉子脸色唰一下白了,下意识往后缩:“我……我没有,你胡……”
“我有没有胡,查查你的银行流水,问问你们砂场的工友就知道了!”唐建科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势,“还有这位大婶,”他看向那个妇女,“你是石勇的堂嫂吧?你在村里开了个卖部,工商执照还是我上次来调研,让镇里特事特办帮你补的。怎么,执照办好了,就开始跟着别人来捣乱了?”
妇女臊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吭声。
短短几句话,三个“演员”被当场戳穿背景,而且点明了与昌盛建材刘金龙的关系。这戏剧性的反转,让考察组众人瞠目结舌。王瀚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看向唐建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李薇则是松了一口气,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唐建科不再看那三个面如土色的“村民”,弯腰捡起地上那张“联名告状信”,只看了一眼,就递给旁边的何秀英:“何局长,看看这签名和手印。伪造群众签名,冒按手印,捏造事实,诬告陷害,试图破坏重大招商引资项目。报警,按相关法律严肃处理!”
“是,书记!”何秀英立刻拿出手机。
“等一等!”唐建科又叫住她,目光如电,射向人群外围那个正准备悄悄溜走的“周工”,“把那位山水集团的‘地质顾问’周工,也请过来一起问问。我很好奇,他刚才用平板发了什么信息出去。”
话音未落,早已得到赵东来暗中指令、守在附近的两名便衣民警,已经一左一右,看似随意实则牢牢地“扶”住了那位脸色大变的“周工”。
“你们干什么?我是山水集团的顾问!王董!李总!”周工惊慌地喊起来。
王瀚宇面无表情。李薇冷声道:“周工,把你的通讯设备交给警察同志配合调查。如果你是清白的,集团会给你交代。如果你有问题……”她没再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赵东来这时也大步走了过来,先是对王瀚宇、李薇和唐建科敬了个礼,然后一挥手:“把这几个人,都带走!分开询问,仔细甄别!”
闹剧戛然而止,迅速收场。石老三三人面如死灰地被带离。那位“周工”挣扎无效,也被控制住。考察现场恢复了秩序,但气氛已然不同。
王瀚宇走到唐建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唐书记,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一课。你们这儿的‘投资环境’,我算是亲眼见识了。”
唐建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静却带着铁一般的坚定:“让王董、李总见笑了。阳光底下总有阴影,但请相信,在清贫县,我们有决心,也有能力,把每一寸阴影都扫进垃圾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阻挡不了我们发展的脚步,更破坏不了我们与真正投资者合作的诚意!咱们继续考察?”
王瀚宇和李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释然和更深的考量。李薇点点头:“当然继续。唐书记,经此一事,我对我们未来的合作,反倒更有信心了。”
考察继续。飞云瀑的壮美,古村落的幽静,再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只是,队伍中少了一个“顾问”,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凝重,以及对前方那位沉稳县委书记更深一层的审视与评估。
回程的车上,吴明低声汇报:“书记,赵局那边初步审了,那个‘周工’真名叫周旺,根本不是地质顾问,是昌盛建材一个副总的表弟,临时冒充混进来的。他的任务是制造混乱、拍下‘冲突’画面,并实时向外传递消息。石老三他们,每人收了五百块钱和一包烟……”
唐建科闭着眼,嗯了一声:“证据固定好。刘金龙这是狗急跳墙了。也好,他跳得越欢,暴露得越快。通知郑书记,对昌盛建材的调查,可以适当加快节奏了。另外,考察组的反应怎么样?”
吴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王董私下跟李总,虽然场面难看,但唐书记处置果断,情况掌握精准,明对地方的掌控力很强,也明他们之前的‘内部阻力’确实存在,但正在被强力清除。这反而……降低了他们的‘政治风险’评估。”
唐建科嘴角微微弯了弯,睁开眼,看向窗外暮色中苍茫的群山。
“危机,危机,危险过去了,机会就来了。通知下去,晚上安排一顿地道的农家菜,就在古溪村,找一户干净本分、支持开发的村民家。让王董他们尝尝咱们真正的乡土味,也看看咱们真正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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