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清水县教育局家属院的一间屋里,台灯的光芒勾勒出唐建科伏案疾书的身影。窗外秋风萧瑟,屋内却弥漫着一种专注的热忱。
他已经连续三个晚上熬夜整理石泉镇之行的调研成果。桌上摊开着笔记本、照片和各种资料,字迹密密麻麻的记录本上,已经写满了对清水县教育现状的观察与思考。
“必须让数据话。”唐建科自言自语,将调研中获取的具体数字重新核对了一遍:石泉镇中心学师生比1:23,而县城重点学仅为1:16;镇中心学专业教师缺口达34%,音体美等课程开设率不足60%;村级教学点平均校舍危房率高达42%...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他在石泉镇亲眼所见的鲜活现实:那些在复式班里渴望知识的眼睛,那位在山村教学点坚守三十年的王老师,还有张明远老师谈起教育时眼中的光与泪。
周五凌晨两点,当最后一段文字落笔,唐建科长舒一口气。这份题为《清水县基础教育现状调研与改进建议》的报告,凝聚了他一个月来的心血。报告不仅指出了问题,还提出了具体可行的解决方案:建立城乡教师交流机制、设立乡村规模学校专项扶持基金、改革教师评价体系...
周一一早,唐建科提前半时来到办公室,将报告打印装订成册。他打算先交给股长李德全过目,再按正常程序逐级上报。
李德全像往常一样九点多才踱进办公室,接过唐建科递上的报告时,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这么多页?唐啊,写这么长谁看啊?”他随手翻了翻,目光在几个数据表格上停留片刻,脸色渐渐阴沉。
“股长,这是我根据石泉镇调研整理的实际情况和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想法?你有什么想法应该先跟我商量!”李德全突然提高声音,将报告重重拍在桌上,“谁允许你私自做这么详细的调研了?还形成正式报告?”
王海涛被声响惊动,好奇地凑过来:“股长,怎么了?建科写什么了?”
“你自己看!”李德全气呼呼地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一口。
王海涛拿起报告,快速浏览目录和重点章节,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既有惊讶,也有一丝幸灾乐祸。
“建科,你这写得...也太直接了吧?”王海涛指着报告中关于资源分配不公的部分,“这种话能白纸黑字写出来吗?再,这些问题又不是一两了,就你聪明,别人都看不见?”
唐建科平静回答:“正是因为问题存在已久,才更需要正视和解决。我觉得只要我们出于公心,本着对教育事业负责的态度...”
“公心?负责?”李德全冷笑一声,“你一个刚来的毛头子,知道什么是机关工作的规矩吗?这种涉及全局问题的报告,是你一个普通干事能写的吗?你这叫越级!叫不懂规矩!”
“股长,我认为发现问题就应该如实反映...”
“反映?你跟谁反映?”李德全站起身,指着报告封面上“呈报局长、各位副局长”的字样,“你还想直接报给局领导?把我这个股长放在哪里?把分管副局长放在哪里?”
办公室的气氛骤然紧张。王海涛赶紧打圆场:“股长您消消气,建科也是年轻不懂事。建科,快跟股长道个歉,这报告咱们重新写过,简单点,别惹麻烦。”
唐建科站在原地,双手微微握紧。他想起苏主任的告诫,知道李德全的反应在预料之郑但想到石泉镇那些孩子们的眼睛,他无法轻易让步。
“股长,报告的内容我都核实过,数据准确,分析客观。如果您觉得某些表述需要修改,我可以调整,但基层教育的困境是事实,不能因为怕惹麻烦就视而不见。”
李德全盯着唐建科,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挑衅的意味,但只看到平静而坚定的表情。
“好,好,你有种。”李德全点点头,语气讽刺,“报告放我这里,我会‘按程序’处理。现在,请你出去,我要静一静。”
唐建科离开办公室时,听到身后李德全对王海涛:“看看,这就是青干班来的高材生,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
一整,人事股办公室的气氛都异常沉闷。李德全对唐建科不理不睬,王海涛则时而用同情、时而用看热闹的眼神偷瞄他。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几个其他科室的同事主动坐到唐建科身边。
“听你写了份重磅报告?”财务科的刘压低声音问,“把老李气得不轻?”
消息传得真快。唐建科勉强笑笑:“只是正常的调研报告。”
“正常?”刘挑眉,“老李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你目无领导,越级上报,这话已经传到副局长耳朵里了。”
唐建科心中一沉。他预想到李德全会不满,但没料到反应会如此激烈。
“要我,建科,你太急了。”教研室的张大姐好心劝道,“机关有机关的规矩,什么事都要讲个循序渐进。你这么直接,容易得罪人。”
“张大姐,我只是觉得,教育问题关系孩子们的前途,不能因为怕得罪人就回避。”
“理是这么个理,”张大姐叹气,“但现实复杂啊。你指出的那些问题,哪个不是老问题?为什么一直解决不了?因为牵扯太多利益关系。你一个年轻人,何必蹚这浑水?”
饭后回办公室的路上,唐建科在楼梯口遇到了苏主任。老人看着他,微微摇头:“报告交了?”
“是,今早交给李股长了。”
“听反响不。”苏主任语气平淡,“准备好应对了吗?”
唐建科苦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如实反映问题。”
“在机关,‘如实’本身就是一种挑战。”苏主任意味深长地,“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静观其变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冷静和礼貌。”
下午,唐建科注意到李德全拿着报告出去了一个多时,回来时脸色更加难看。不用猜,他肯定是去找分管副局长汇报了。
快下班时,李德全终于再次开口跟唐建科话,语气冷冰冰的:“副局长让你明上午九点去他办公室一趟。”
“是,股长。请问副局长有什么指示吗?”
“指示?”李德全哼了一声,“等着挨批吧!副局长很生气,你不懂规矩,目无组织纪律!”
王海涛在一旁挤眉弄眼,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
这一晚,唐建科失眠了。他反复问自己:我做错了吗?如实反映问题有错吗?为基层教师和孩子们发声有错吗?
然而,想到可能面临的后果——被批评、被边缘化、甚至影响今后的发展——他还是感到了压力。毕竟,他才刚刚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
周二早上般五十,唐建科提前来到副局长办公室门口。他的心情复杂,既有坚定,也有不安。
副局长王长海是局里的实权人物,分管人事和财务,素以严厉着称。唐建科来局里一个多月,只远远见过几次,从未直接打过交道。
九点整,办公室门打开,王副局长面无表情地看了唐建科一眼:“进来。”
办公室宽敞整洁,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王副局长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没有让座,唐建科只好站着。
“唐建科同志,你的报告我看了。”王副局长开门见山,语气严厉,“谁允许你私自进行这么大规模的调研?谁授权你撰写这种全局性问题的报告?”
“副局长,我是利用正常工作时间和渠道进行调研的。报告内容都基于事实和数据...”
“事实?数据?”王副局长打断他,“你以为就你看到了问题?就你关心教育?局里多年来为改善基层教育条件做了大量工作,你看不到吗?”
唐建科保持冷静:“副局长,我看到了局里的努力,但也看到了努力与实际效果之间的差距。我认为我们应该勇于正视问题,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王副局长盯着他,目光锐利:“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更要懂规矩、讲政治。你这叫什么?这叫个人英雄主义!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他拿起报告,翻到教师交流机制部分:“还有这些建议,考虑过可行性吗?考虑过财政承受能力吗?考虑过教师队伍的稳定性吗?纸上谈兵!”
唐建科想要辩解,但王副局长不给他机会:“报告没收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反省,写一份检查,明交给我。以后没有批准,不准私自下乡调研,更不准越级上报任何材料!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唐建科知道此时争辩无益。
回到人事股办公室,李德全难得地主动问:“副局长怎么?”
“让我写检查,以后不准私自调研和越级上报。”
李德全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几分得意:“早就告诉过你。机关不是学校,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以后多学着点!”
王海涛也凑过来:“建科,吃一堑长一智。在机关,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这可是至理名言。”
唐建科没有话,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他感到失落,但不后悔。他明白,在变革的道路上,挫折是难免的。
下班后,他再次拜访苏主任,讲述了今的情况。
苏主任静静听完,没有立即评价,而是问:“你现在怎么想?”
“我仍然认为报告指出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建议也是合理的。但我可能确实太急躁了,没有充分考虑机关的行事规则。”
苏主任点点头:“能认识到这一点,就是进步。改革需要热情,也需要策略。你的报告虽然被压下了,但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
“是的。”苏主任目光深邃,“在机关,没有什么真正被遗忘。你的报告虽然被批评,但已经引起了注意。接下来,会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回应。耐心点,唐,好戏才刚刚开始。”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唐建科回味着苏主任的话。虽然今挨了批评,但他内心深处的信念反而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的基层之路不会平坦,但正是这些挫折,会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和坚强。
夜色中,他轻声告诉自己:“路还长,慢慢走。”
喜欢青云:从基层公务员到封疆大吏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青云:从基层公务员到封疆大吏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