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还没亮晓晓就起了。
厨房里弥漫着水汽,大铁锅坐在灶上,里面泡着八种米豆:糯米、红豆、绿豆、花生、红枣、莲子、桂圆、核桃。
都是昨精挑细选过的——米要粒粒饱满,豆不能有虫眼,红枣得捏着硬实,莲子芯已经仔细剔除了。
水是昨晚就从灵泉打来的。
晓晓站在灶前,等水慢慢烧开。
气泡从锅底升起,由变大,最后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她这才把泡好的米豆倒进去,用长柄木勺缓缓搅动。
“要顺着一个方向搅,”她轻声,像是给自己听,“这样粥才会稠。”
窗外还是深蓝色,偶尔有早起的人踩着积雪咯吱咯吱走过。
很快就是春节,大院里的年味已经浓了——张家挂起了腊肉,李家贴了窗花,孩子们的新衣都准备好了。只有晓晓家,还悬着一件事:高考成绩还没下来。
“妈妈——”
三个脑袋探进厨房。山山穿着厚厚的棉睡衣,阳阳光着脚就要往地上跑,暖暖揉着眼睛,怀里抱着那只旧兔子。
“回去穿鞋!”晓晓头也不回。
等孩子们穿戴整齐回来,粥已经熬稠了。晓晓给他们一人一个木勺:“来,帮妈妈搅。”
三双手握着木勺,学着妈妈的样子,在锅里笨拙地画圈。热气熏红了脸,他们却格外认真。
“妈妈,”暖暖仰起头,“为什么要搅呀?”
“让每颗米都熟透。”
“像妈妈考试一样吗?”山山忽然问,“妈妈要把每道题都做熟。”
晓晓的手顿了顿。“嗯,差不多。”
“那妈妈都做熟了吗?”阳阳追问。
“妈妈尽力了。”
孩子们继续搅粥,嘴里开始哼起自编的歌:“腊八粥,香又甜,妈妈吃了中状元……”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词,唱得荒腔走板却格外欢乐。
粥熬好了。晓晓关了火,盖上锅盖焖着。炷过程很重要,她,让味道自己融合。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
军区大院只有几部公用电话,晓晓家是因为陆霆骁的职务才装了一部。铃声在清晨格外刺耳,孩子们吓了一跳,勺子差点掉进锅里。
晓晓擦了擦手,走到客厅。电话机是黑色的,摆在五斗柜上。她拿起听筒:“喂?”
“晓晓啊,”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东北腔和电流的杂音,“我是周政委。”
晓晓的手指收紧了些。“周爸,这么早……”
“惦记你嘛。”周政委在电话那头笑,能想象出他笑眯眯的样子,“快过年了,成绩快出来了吧?”
“嗯,就这几。”
“别紧张,”周政委的声音忽然放轻了,“闺女,听我——考上了,周爸给你摆庆功宴;考不上,回家来,东北永远有你的炕头。”
晓晓的喉咙发紧。“我知道,周爸。”
“熬腊八粥没?”
“正熬着呢。”
“那就好,好好过年。”周政委又叮嘱了几句,挂羚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晓晓还握着。窗外的光已经亮了些,雪地反射着淡蓝色的光。
她想起北大荒的冬,想起周政委对她的照顾。
回到厨房,孩子们已经自己盛了半碗粥,正呼呼地吹气。
“心烫。”晓晓坐下来,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粥很稠,每粒米都煮开了花,各种豆子软糯香甜。她慢慢吃着,想起备考的那些日夜,想起考场上的紧张,想起雪中等她的那件军大衣。
“妈妈,”山山忽然,“你眼睛红了。”
“热气熏的。”晓晓低头喝粥。
暖暖把自己的勺子递过来:“妈妈吃我的,我的不烫了。”
晓晓就着孩子的手吃了一口。粥是一样的粥,但因为是女儿喂的,好像格外甜。
陆霆骁晨练回来时,粥已经温在锅里,孩子们在客厅玩积木。他走进厨房,看见晓晓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
“周政委来电话了?”他问。
“嗯。”
“什么了?”
“让我别紧张。”
陆霆骁走到她身边,也看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像筛下来的面粉。
“其实,”晓晓轻声,“我已经不紧张了。”
“真的?”
“真的。”她转身盛粥,“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吧。”
陆霆骁接过碗,手指碰到她的。他的手很热,带着室外冷空气的余韵。“不管结果如何,”他,“咱们家都过了个好年。”
是啊,晓晓想。孩子们健康,家人平安,有一锅热腾腾的腊八粥,有远方牵挂的人,有身边陪伴的人。这已经是很丰盛的一年了。
中午,她把粥分装在碗里,让孩子们给邻居们送去。张阿姨、李嫂、孙姐、陈处长家……每家一碗,不多,是个心意。
张阿姨拉着暖暖的手:“告诉你妈妈,一定能考上!”
李嫂摸着山山的头:“你妈妈最厉害了。”
孙姐往阳阳口袋里塞了块糖:“等好消息!”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她擀皮,陆霆骁包,孩子们负责把包好的饺子摆在盖帘上。山山摆得整整齐齐,阳阳摆得歪歪扭扭,暖暖摆一会儿玩一会儿。
睡前,晓晓给孩子们讲腊八粥的传: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苦修,腊月初八这悟道成佛。后人为了纪念,就在这熬粥供佛。
“妈妈也会悟道吗?”暖暖问。
“妈妈不是要悟道,”晓晓亲亲她的额头,“妈妈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夜深了,孩子们睡着了。晓晓站在窗前,看雪静静地下。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静谧。
她想起周政委的话,想起陆霆骁的等待,想起孩子们真的祝福,想起自己熬粥时那种全神贯注的平静。
也许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修校
像熬粥一样,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相信——相信每粒米最终都会熟透,相信每种味道最终都会融合,相信无论结果如何,生活都会继续,而且可以继续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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