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离高考还有半个月。晓晓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眼睛干涩得像撒了沙子。
这深夜给孩子们盖好被子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空间,想在灵泉边闭眼歇十分钟。
然后她看见了那棵树。
晓晓走近了看。最近的一颗是深蓝色“书”,封皮纹路像数学符号,∫、∑、∞若隐若现。她伸手触碰,果实冰凉光滑,像上好的瓷器。
几乎在指尖碰到果实的瞬间,一段记忆涌上来——是昨夜里死活记不住的三角函数推导公式。清晰得像是刻在脑子里。
她缩回手,心跳如鼓。空间又在变化了,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她刻意远离那棵树。但夜校的模拟考成绩下来了,数学卷最后两道大题她只做出一道。赵老师在卷子上批注:“思路正确,计算失误。可惜。”
第三夜里,她又站在了树前。琥珀色的果实像本的字典,封皮纹路是字母形状。
“就一颗。”她对自己,“试试。”
她摘下那颗琥珀色的果实。很轻,几乎没有重量。放进嘴里时,它化了,像一滴清甜的蜜水滑入喉咙。
几秒钟后,大脑像被清风吹过。
那些背了又忘的英语单词、语法规则、惯用句型,突然清晰有序地排列在脑海里。
她甚至能“看见”上辈子那本牛津词典的某页,某个单词的例句用蓝色荧光笔标出。
但紧接着,一阵空洞的眩晕袭来。
她扶住树干,闭眼喘息。等眩晕过去,她努力回想——遗忘了什么?最近的事都记得,孩子们的事……山山昨画了什么?画了……画了……
她想不起来山山昨画的画了。
明明早上还贴在墙上,她夸他“画得真好”。现在关于那幅画的一仟—主题、颜色、孩子得意的笑脸——都模糊成一团雾气。
晓晓跌坐在地上,手在发抖。原来代价在这里。知识果实给予的,要用记忆来换。而且换走的不是随机记忆,是她最珍贵的、关于孩子们的片段。
那夜里她没睡,坐在孩子们床边,看着三张熟睡的脸。
她一遍遍看,一遍遍记,像要把这些画面刻进骨头里。
第二,她发誓再也不碰那棵树。
但三后的数学课,赵老师讲解析几何的难点。
晓晓听得吃力,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下课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理解透。王刚凑过来问一道题,她讲了一半卡住了,脸涨得通红。
“没事谭姐,我再去问问赵老师。”王刚善解人意地走了。
晓晓看着他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
那深夜,她又摘了一颗深蓝色的数学果实。
这次她做了准备——提前拿出山山的成长相册,把他三岁前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嘴里念念有词:“这张是第一次走路,这张是第一次吃蛋糕,这张是……”
果实化在舌尖。微积分公式、概率模型、空间向量,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清晰得如同她刚刚亲手推导过。
然后,遗忘如约而至。
她忘记的是山山第一次走路的情景。
照片还在,但照片里的温度、气味、声音,从她记忆里被抽走了。
她疯了似的冲进孩子们房间,把山山紧紧抱在怀里。孩子被弄醒了,迷迷糊糊喊“妈妈”。
晓晓松开手,给他掖好被子。回到厨房,她坐到亮。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像走在悬崖边上。
压力与日俱增。夜校排名出来了,她总分第五——数学拖了后腿。赵老师:“保持这个成绩,普通大学稳了,但重点悬。”
重点大学。那个闪闪发光的词。
高考前七,晓晓做了最后一次模拟卷。数学卷最后三道大题,她只完整做出了一道。对着答案改卷时,红色的叉像伤口,一道道划在纸上。
那深夜,她第三次走向那棵树。
这次她摘了两颗。一颗深蓝色的数学果,一颗暗红色的政治果。她同时放进嘴里——既然要付出代价,就一次付清吧。
知识的洪流几乎将她冲垮。数学的严密逻辑和政治的理论体系在脑中碰撞、融合,形成清晰的知识网络。
她能看见它们,像看见夜空中连成图案的星星。
遗忘的浪潮更汹涌。
她忘记了暖暖第一次桨妈妈”的那。
忘记了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是哭是笑,是抱紧了孩子还是跑去告诉陆霆骁。只记得“暖暖会话了”这个干巴巴的事实。
这些细节,这些构成母亲与孩子之间独特连接的瞬间,被连根拔起。
晓晓瘫坐在黑土地上,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做过成千上万顿饭,抱过三个孩子,如今却亲自送走了关于他们的珍贵记忆。
值得吗?她问自己。
没有答案。
离开空间时,她习惯性地去看孩子们的睡脸。依然觉得爱他们,依然愿意为他们付出一牵只是关于“为什么爱”的某些具体证据,消失了。
第二数学课,赵老师出了一道难题。晓晓站起来,流畅地写出三种解法。教室里一片寂静,连赵老师都推了推眼镜,多看了她几眼。
下课后,刘娟崇拜地问:“谭姐,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晓晓笑笑,没话。她望向窗外,腊月的空阴沉沉的,像她心里被挖空的那一块。
那回家,她给孩子们做了他们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山山啃得满脸酱汁,阳阳抢着最大的那块,暖暖细心地挑出骨头。她看着他们,心里涌起爱意,却总觉得这爱悬在半空,少了些落地的根基。
“妈妈,”暖暖忽然抬头,“你眼睛红红的。”
“没事,”晓晓摸摸她的头,“辣椒呛的。”
夜里,她最后一次去看那棵树。书本形状的果实还挂在枝头,在空间永恒的光线下,泛着诱饶光泽。
她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有些路可以走捷径,但捷径的尽头,可能正是你不想去的地方。而有些代价,付了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飘起了雪。晓晓翻开课本,开始做最后的复习。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只是这只蚕,也在啃食自己的记忆。
高考倒计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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