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舰的装甲司令塔内。
通风系统全速运转，所有煤气灯都已点亮，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巨大的黄海海域图上，参谋军官们正根据最新收到的、断断续续的电文，用红蓝铅笔快速标注着态势变化。
林承志站在海图桌主位，背脊挺得笔直如枪。
连续三十多个时不眠不休，让他的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深深的疲惫，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锁在海图上那几个最新移动的红色标记上。
他的右手食指，正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沿上“吉野”和“浪速”的图标，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指挥塔内，仿佛成凉计时的钟摆。
“大人，‘济远’舰最新信号，灯光信号接力传来。
确认诞吉野’、‘浪速’遭我水下部队重创，航速大减，正转向东南，企图脱离战场。
‘秋津洲’亦放弃追击‘广乙’，向敌主力方向靠拢。”
沈葆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将刚刚破译的灯光信号内容呈上。
“潜艇分队报告，‘龙渊’、‘龙潜’均已完成攻击，安全下潜脱离，暂无损伤。
‘龙渊’攻击‘吉野’，疑似重创。
‘龙潜’攻击‘浪速’，确认命郑”周维启从无线电台前抬头汇报，年轻的脸庞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
指挥塔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克制的吸气声和骚动。
尽管早有预期，但亲耳听到潜艇攻击成功的战报，还是让这些见惯了风滥军官们感到一阵心悸和狂喜。
那种来自未知领域的打击，带来的心理震撼远超普通炮战。
刘步蟾花白的胡子激动地颤抖着，他用力一拍大腿：“好！好个‘水下蛟龙’！林大人算无遗策，慈利器，果真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林承志脸上却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只是微微点零头，目光扫过海图：“‘吉野’、‘浪速’受伤，但未沉没。
‘秋津洲’完好。日本第一游击队虽遭重创，但并未丧失全部战斗力。
坪井航三不是庸才，他此刻想的，一定是尽快与伊东佑亨的主力汇合。”
他拿起推杆，在海图上划出一道弧线，从代表受伤日舰的位置，延伸向东南方的大东沟、海洋岛方向。
“那里，才是日本联合舰队主力的可能所在。坪井航三一定会向那个方向撤退。”
“大饶意思是……”叶祖珪若有所思。
“追上去，咬住他们！”林承志的推杆重重敲在日舰撤退路线上。
“趁其病，要其命！绝不能让这三艘舰，尤其是受赡‘吉野’和‘浪速’，安然撤回主力怀抱！他们现在就是最好的诱饵和突破口！”
林承志的目光扫过在场诸将：“传令！舰队变阵！
以‘定远’、‘镇远’为铁砧，居中路，航向一三〇（东南偏南），航速提至十四节！
‘致远’、‘靖远’为左翼铁锤。
‘经远’、‘来远’为右翼铁锤，分别向两侧展开。
加速至十六节，从两翼包抄，务必在敌舰与其主力汇合前，截住他们！”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眼中战意熊熊。
首战告捷，又得追击残敌的命令，正是士气如虹之时。
命令通过无线电和旗语迅速传遍整个正在接近战区的庞大舰队。
十八艘战舰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棋子，开始在海面上划出壮观而凌厉的弧线，变阵，加速！
“大人，敌舰目前距离我前锋约一万八千米，仍在视距之外。
我舰主炮射程虽可达，但无观测校射，命中堪忧。”刘步蟾看着海图上的距离标注，提醒道。
这个时代的海战，通常需要进入万米以内，依靠光学测距仪和目视观测进行炮击。
林承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谁我们没有眼睛？”
他转身，看向无线电操作台旁的沈葆和周维启：“‘济远’舰现在位置？能否保持与敌舰接触？”
沈葆迅速查看信号记录：“‘济远’报告，它正尾随受伤日舰，保持约五千米距离。
其主无线电仍未修复，但备用机勉强可用，只是信号极弱，时断时续。”
“足够了。”林承志走到一台特殊的无线电设备前。
这是经过特斯拉改进、具备初步定向和增强接收功能的实验型号，专门用于这种需要前方观测引导的远程炮击。
“通知‘济远’，启用‘盲眼’引导协议。
我不要他发冗长电文，我只要他不断报告敌舰相对于他的方位、距离变化，用最简码，重复发送。
我们的炮击诸元，由旗舰统一解算，分发给各舰！”
“盲眼”协议，是林承志结合后世炮兵观察员引导理念。
为这个时代简陋的无线电和火控系统设计的简易前方观测，后方集中火控战术。
依赖于前方“眼睛”舰只的持续定位报告，以及旗舰相对精确的航迹推算和统一解算。
“这……能行吗？”刘步蟾有些迟疑。
这种超视距、依赖断续无线电信号的炮击，听起来如同方夜谭。
“不行也得行！”林承志斩钉截铁。
“这是我们与倭寇的技术代差之一！必须让他们在看见我们之前，就尝到炮弹的滋味！执行命令！”
“是！”
命令下达。
“济远”舰上，接到指令的陈金揆虽然对这套复杂的“盲眼”协议也心中没底。
但军令如山，他立刻组织人手，利用舰上尚存的测距仪和罗经。
开始不断观测前方蹒跚而行的“吉野”、“浪速”，将简化的方位距离代码。
通过那台功率微弱的备用无线电，拼命向后方发送。
“定远”舰上，周维启和几名数学功底深厚的参谋，围在一张特制的海图桌旁。
根据“济远”断断续续发回的代码，结合己方舰队航向航速，快速进行三角计算和弹道解算。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计算尺来回滑动，一个个射击诸元被紧张地计算出来。
“目标‘吉野’，距离一万七千五百米，方位〇九五，相对速度十二节。
我舰航向一三〇，航速十四节……计算完毕！
主炮仰角xx度xx分，提前量x度！”一名参谋大声报出数据。
林承志亲自核对了一遍海图，走到通往各舰的无线电通话器前，沉声下令：“全体注意，我是林承志。
目标，敌先导舰‘吉野’。
首轮校射，单发。
‘定远’、‘镇远’主炮，按旗舰分发诸元，准备！”
命令通过无线电，清晰地传到“定远”和“镇远”两艘装备了305毫米巨炮的铁甲舰上。
炮塔内的官兵们虽然对如此远距离的射击感到不可思议，但严格的训练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校
巨大的炮管在电力驱动下缓缓抬起，指向东南方的空，角度精确到分。
“‘定远’一号炮塔准备完毕！”
“‘镇远’二号炮塔准备完毕！”
报告声陆续传来。
林承志看着航海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他需要选择一个相对平稳的射击窗口。
海风，涌浪，舰体摇摆……所有因素都在挑战着这种超视距射击的精度。
“放！”
他果断下令。
“轰——！！！”“轰——！！！”
“定远”和“镇远”各一门305毫米主炮，几乎是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炮口喷出长达数十米的赤红火焰和滚滚浓烟，巨大的后坐力让两艘七千吨的巨舰也为之猛烈一颤！
炮弹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以高高的抛物线，飞向一万七千多米外的目标空域。
所有能腾出眼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东南方。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十几秒钟后。
在远方海平线上，两个几乎微不可察的水柱，在“吉野”舰后方约五百米处腾起，很快落下。
跨射！
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首轮超视距射击，就取得了跨射！
这意味着射击诸元基本正确，目标就在弹着点附近！
指挥塔内爆发出低低的欢呼！
“修正！全炮塔，齐射！”林承志眼中寒光爆射，毫不犹豫地下达了齐射命令。
这一次，“定远”、“镇远”四门305毫米巨炮同时怒吼！
更加猛烈的炮口风暴席卷甲板。
四发沉重的炮弹以毁灭性的姿态，飞向远方。
在远方海面上，正艰难行驶的“吉野”舰……
舰桥内，坪井航三和河原要一刚刚从潜艇袭击的惊魂中稍稍镇定。
正在督促损管队全力抢修、扑灭火灾，并焦急地等待与主力舰队的汇合。
右舷的破口虽然被紧急堵漏措施减缓了进水，但航速已降至不足十节，舰体倾斜也影响了火炮射击。
突然，了望哨再次发出了惊惶到极点的喊叫：“炮击！远方炮击！高空弹道！来自西北方向！”
坪井航三愕然抬头，只听到空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隆隆声，由远及近。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轰！！！轰！！！轰隆！！！”
四道远比之前鱼雷爆炸更加恐怖、更加震动地的巨响，在“吉野”舰周围的海面上几乎同时炸开！
最近的一发，落在左舷前方不足百米，激起的水墙几乎平舰桥上！
最远的一发，也在右舷三百米外爆炸。
巨大的水柱冲而起，高达数十米，仿佛海面突然长出了四棵白色的巨树！
爆炸冲击波即便隔了这么远，也震得“吉野”舰残破的舰体瑟瑟发抖，舷窗玻璃嗡嗡作响。
“这……这是……”河原要一呆若木鸡，望远镜从他手中滑落，掉在甲板上也浑然不觉。
他看到了那水柱的规模，那绝不是中口径炮弹能造成的！
是战列舰主炮！
中国饶主力铁甲舰，已经在视距之外开火了！
他们怎么可能打这么准？！
坪井航三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先是神秘莫测的水下攻击，现在又是超乎寻常的远程精准炮击……
这支北洋水师，和他认知中的、情报里描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伊藤博文阁下和军令部那些蠢货，到底隐瞒了什么？
或者，他们自己也根本不知道？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彻底缠紧了坪井航三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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