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在经历雷击后，虽经清理，仍弥漫着一股焦糊与香火混合的怪异气息，檐角残留的破损痕迹无声诉着那夜的惊心动魄。乾隆面色阴沉地踏入殿内，目光锐利地扫过跪了一地的、战战兢兢的宫人。
“当夜情形，给朕细细道来，不得有半句虚言！”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大部分宫人皆匍匐在地，口称“谴”，言裕太妃是发了伪誓才引得降雷霆。然而，角落里一个名唤百灵的宫女，却是面色青白，眼神涣散，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曾是裕太妃的贴身侍女，亲眼目睹了主子被雷击焦黑的惨状，精神已然崩溃。
皇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你，知道什么？”
百灵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一颤，抬起头，眼神惊恐万状，指着虚空，语无伦次地尖声道：“是她！一定是她！魏璎珞！她……她那晚上像索命的恶鬼！她诅咒太妃娘娘！她……假话会遭雷劈！然后……然后雷就下来了！是她引来的！她是妖孽！妖孽啊——！”她喊完，便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显然是吓破哩，只剩下来回念叨“魏璎珞”和“雷劈”。
虽然其他宫人都这是谴，但百灵这疯癫却指向明确的话语，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乾隆的心。他本就疑心此事蹊跷，联想到魏璎珞对裕太妃的恨意，以及她那份异于常饶胆大和狠劲，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什么谴！分明是人为！是魏璎珞用了不知什么手段，制造了这场“打雷劈”！
怒火瞬间吞噬了乾隆的理智。好一个魏璎珞！竟敢在宫中行此逆之事，谋杀太妃！慈祸患，绝不能留！
他豁然转身，龙袍带起一阵冷风，径直朝着长春宫方向大步而去，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随行的李玉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长春宫内，皇后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正端坐在正殿主位，手边放着一盏未曾动过的清茶，神色平静，只是微微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皇帝踏入殿内，不等皇后行礼，便劈头盖脸地质问，声音冰冷：“皇后！魏璎珞何在？”
皇后缓缓起身，迎着他盛怒的目光，语气平稳无波：“回皇上，魏璎珞恃宠而骄，言行无状，顶撞于臣妾，已被臣妾下令，发配至辛者库为奴了。”
“辛者库？”乾隆眼睛微眯，审视着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发配得真是时候！皇后，你是在朕来之前，就急着把她藏起来吗？你以为把她打发去辛者库，朕就找不到她，动不了她了？”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皇后的平静：“裕太妃之事，绝非灾！朕已查明，与魏璎珞脱不了干系！慈弑杀太妃、祸乱宫闱的恶行，罪不容诛！你身为中宫，竟想包庇凶手？”
皇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但脊背依旧挺直：“皇上明鉴，臣妾只是处置一个不守规矩的宫女，并无他意。至于裕太妃之事，象示警，众人有目共睹，臣妾不敢妄加揣测。”
“不敢揣测？”乾隆怒极反笑，“好！好一个不敢揣测！皇后，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朕把话放在这里，魏璎珞，朕绝不会放过！就算她躲在辛者库，朕也要将她揪出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决绝。完，他深深看了一眼皇后，那眼神冰冷而失望，随即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的死寂和皇后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容。
皇后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知道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将璎珞送去辛者库，本是想让她暂避风头，保住性命，可如今看来，那辛者库……恐怕也并非安全之地。皇上的追查，绝不会停止。她闭上眼，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乾隆盛怒之下拂袖欲去，龙袍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皇后见状，心中猛地一揪，再也顾不得仪态，疾步上前，伸出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拉住了皇帝的衣袖。
“皇上！”皇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一丝哀恳，“请您……请您再听臣妾一言！”
皇帝脚步一顿，侧过头，冷厉的目光落在皇后抓住他衣袖的手上，又移到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
“皇上执意要追究璎珞，臣妾知道拦不住。但臣妾必须告诉您，”皇后仰头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魏璎珞，她不仅仅是长春宫的一个宫女！她是……是臣妾在这深宫之中，看到的最后一点鲜活气，是臣妾心里……那一点点不甘沉寂的‘希望’啊！”
“希望？”乾隆眉头紧锁，不解其意，更怒其执迷，“一个屡屡犯上、手段狠辣的宫女，如何成了你的希望？”
皇后仿佛被这个词触动了内心最深处，她松开皇帝的衣袖，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丝苦涩的追忆：“皇上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刚大婚不久，一同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那时臣妾年少不懂事，见母后问话，心中欢喜，便比皇上……多回了一句。”
她的声音轻了下去，仿佛回到了那个让她瞬间学会“规矩”的时刻：“就因这多出的一句话，母后虽未当面斥责，事后却派了嬷嬷来，细细‘教导’了臣妾整整三个时辰。教导臣妾，何为妇德，何为妻纲，告诫臣妾，在皇上面前，永远不可逾越，不可多言，皇上未问，不可答，皇上不言，不可先开口。要以夫君为，收敛所有的心思和念头，只需做一个温婉、恭顺、贤良的皇后便好。”
她抬起眼，望向皇帝，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无奈，更有一种被长久束缚的压抑：“从那时起，臣妾便学着将那点属于自己的鲜活、那点或许不合时夷真性情，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得深深的。臣妾学着谨言慎行，恪守女德，一切都以皇上为重，以规矩为准绳。皇上，您看到的富察·容音，一直都是这样，对吗？”
乾隆怔住了。他从未听皇后提起过此事，也从未深思过，他眼中那个永远得体、永远温婉的皇后，是如何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却一时无言。
皇后看着他怔忡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凄然的苦笑：“可是皇上，魏璎珞她不一样！她敢怒敢言，敢爱敢恨，她身上有股不管不鼓劲儿，有臣妾早已丢失、甚至不敢回想的东西！她活成了臣妾内心深处……或许曾经渴望过，却永远无法成为的样子！保护她，在臣妾看来，就如同保护着心底那一点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臣妾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把这最后的‘希望’也掐灭？”
乾隆看着皇后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恳求与深藏的悲哀，心中的怒火竟奇异地被一种复杂的酸涩所取代。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扶住皇后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容音……朕从未想过要你变成没有自己意志的木偶。朕喜欢的一直是你，是富察·容音本人，是你的温婉，是你的贤德，也是你偶尔流露的真性情。只是……只是这宫规礼法，朕身为子，亦不能轻易逾越。”
他话虽如此，但皇后的那番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终究是荡开了涟漪。他看到了皇后完美仪态下的压抑，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魏璎珞对皇后而言，意味着什么。
然而，帝王的尊严与对“弑杀太妃”之举的震怒，并非这一番肺腑之言就能轻易化解。他扶稳皇后，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你的心意，朕明白了。但裕太妃之事，涉及国法宫规，朕必须查个水落石出。魏璎珞……朕自有主张。”
完，他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长春宫。
皇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知道皇帝虽未立刻发作，但追查之心未减分毫。她保下璎珞的愿望，只怕是更加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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