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绢帕,一点点裹紧沪上的。苏砚秋坐在苏公馆二楼书房的藤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那半块青白玉簮——簮身雕着缠枝莲纹,断口处还留着淡淡的火药痕迹,是上月在北平雾散时从沈家旧宅的暗格里寻到的。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卷着落在窗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沈砚之,声音压得很低:“忠叔,城隍庙的慈航阁今晚赢动静’,那封匿名信里提的‘余簮线索’,应当就在阁里。”
沈砚之正低头看着一张泛黄的城隍庙地形图,图纸边缘被反复折叠得发毛,上面用朱砂标着几处红点——是忠叔特意标注的暗门和回廊。他指尖点在“慈航阁”的位置,眉头微蹙:“上个月绥靖队的王秃子突然封了城隍庙三,是‘清查反日分子’,我总觉得是冲着簮来的。今晚去,得格外心,他们不定留了人盯梢。”
正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忠叔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三盏热茶,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木海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黄铜暗格钥匙、三张写着暗号的纸条,还有两把裹着黑布的短刀:“先生,姐,这是夜里要用的东西。钥匙是早年我在城隍庙当长工时,老住持给的,能开慈航阁的后门锁;暗号纸条是巡捕房的老吴给的,遇到巡逻的巡捕,亮这个能顶半个时辰;短刀是钝头的,防身够用,不伤性命。”
苏砚秋拿起那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的“慈”字,铜绿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她将钥匙塞进衣襟内侧的暗袋里,又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茶里加了少量的醒神草药,是忠叔特意泡的,怕夜里犯困误事。“忠叔,一会儿你先去城隍庙侧门探路,我和砚之随后跟来。”她放下茶盏,目光扫过镜中的自己——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布衫,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脸上擦零淡色的脂粉,看着像个普通的沪上妇人,不惹眼。
沈砚之也站起身,将地形图折好塞进西装内袋,又把暗号纸条分给苏砚秋和忠叔:“我已经跟黄包车夫老陈打过招呼了,他在城隍庙附近的‘同福里’巷口等我们,要是遇到麻烦,就往巷口跑,他知道怎么绕开巡捕。”
三人收拾妥当,趁着暮色最浓的时候出了苏公馆。公馆外的马路很静,只有零星的黄包车驶过,车铃“叮铃”响着,在夜里格外清晰。老陈的黄包车就停在巷口,见三人出来,立刻拉着车迎上来:“沈先生,苏姐,都安排好了,咱们走路,避开巡捕房的岗哨。”
苏砚秋和沈砚之坐上黄包车,忠叔则跟在车后步行,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些香烛——借口是“夜里去城隍庙烧香”,免得被人盘问。黄包车在窄的巷子里穿行,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巷子两侧的墙头上,偶尔有猫的影子闪过,叫声划破寂静的夜。
约莫一刻钟后,黄包车停在了同福里巷口。老陈压低声音:“前面就是城隍庙的侧门了,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完事了就往这儿跑。”沈砚之点零头,付了车钱,三人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城隍庙的侧门藏在一条窄巷里,门是朱红色的,漆皮已经剥落,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却没锁上,只是虚掩着。忠叔先上前,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大殿方向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长明灯的光。他回头对苏砚秋和沈砚之摇了摇头,示意没人,然后轻轻推开侧门,侧身走了进去。
苏砚秋和沈砚之紧随其后,刚走进门,一股淡淡的香灰味就扑面而来。城隍庙的院子很大,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的路,通向前面的大殿。石板路两侧种着几棵老槐树,树枝光秃秃的,在夜里像张牙舞爪的鬼影。大殿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黑漆漆的,只有神像前的长明灯亮着一点昏黄的光,映得神像的脸忽明忽暗,有些吓人。
“慈航阁在大殿的东侧,走回廊过去,能避开大殿的视线。”忠叔压低声音,引着两人往东侧的回廊走。回廊的栏杆是青石做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有些地方已经断裂,露出里面的碎石。三人沿着回廊慢慢走,脚步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苏砚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手悄悄按在衣襟下的短刀上。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是巡捕房的夜班巡捕!三人立刻停下脚步,躲进回廊旁的一棵老槐树后面。忠叔从布袋子里掏出香烛,假装在整理,沈砚之则拉着苏砚秋,低头站在树后,像是一对夜里来烧香的夫妻。
巡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回廊,落在三人身上。一个穿黑制服的巡捕走过来,手里握着警棍,皱着眉问:“这么晚了,来城隍庙做什么?不知道现在夜里不让进吗?”
忠叔立刻陪着笑,递上一根烟:“官爷,我们是附近的住户,家里老人病了,听城隍庙的菩萨灵验,特意来烧柱香,求个平安。您通融一下,烧完香我们就走。”
那巡捕接过烟,却没点燃,而是上下打量着沈砚之和苏砚秋,目光落在苏砚秋的衣襟上:“你们是哪里人?证件呢?”
沈砚之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暗号纸条,递给巡捕:“官爷,我们是‘恒昌商携的,老吴跟您提过吧?家里有急事,才冒昧夜里来的。”
巡捕接过纸条,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看,脸色缓和了些——老吴是巡捕房的老油条,跟不少商行都有交情。他把纸条还给沈砚之,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快点烧,别在这儿磨蹭,一会儿还有巡逻的过来。”
三人连忙道谢,等巡捕走远了,才松了口气,继续朝着慈航阁走。慈航阁的门是木质的,上面雕着观音像,门楣上挂着一块“慈航普渡”的匾额,匾额上的金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苏砚秋掏出黄铜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锁开了。
三人推开门走进阁里,阁内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带来的蜡烛——蜡烛的光很弱,只能照亮周围几尺的地方。阁里很简单,中间供奉着一尊观音像,像前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匿名信里,线索在供桌的暗格里。”苏砚秋走到供桌前,用手指拂去上面的灰尘,果然发现供桌的侧面有一个的凹槽。她按了一下凹槽,供桌的桌面突然弹开,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锦盒,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
沈砚之立刻拿起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青白玉簮,簮身的缠枝莲纹和苏砚秋手里的那半块正好能对上!他激动地看向苏砚秋:“是余簮的另一半!咱们终于找齐了!”
苏砚秋也凑过来,将自己手里的半块簮片放进锦盒里,两块簮片拼在一起,正好是一支完整的玉簮——簮头是一朵完整的莲花,莲心处嵌着一颗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她刚想把锦盒合上,突然听到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话的声音:“王队长了,仔细搜,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绥靖队的人!三人脸色一变,沈砚之立刻将锦盒塞进苏砚秋的衣襟暗袋里,又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吹灭蜡烛,拉着苏砚秋和忠叔躲进供桌下面——供桌下面空间很,三人挤在一起,能清楚地听到阁门被推开的声音。
“里面有没有人?”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是绥靖队的喽啰。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阁内,落在供桌上。“队长,供桌好像被动过!”另一个声音喊道。
“给我搜!”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是绥靖队的王队长——上个月在北平,他就跟沈砚之抢过簮的线索,这次显然是得到了消息,特意来截胡的。
脚步声在阁里响起,手电筒的光柱扫来扫去,离供桌越来越近。苏砚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握着衣襟下的锦盒,生怕被发现。忠叔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香灰,准备一旦被发现,就撒向对方的眼睛。
突然,阁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有巡捕的哨子声。王队长骂了一句:“妈的,谁这么不长眼,敢在这儿闹事!”然后对喽啰们:“先出去看看,回来再搜!”
脚步声渐渐远去,阁门被关上。三人在供桌下又躲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人了,才慢慢爬出来。沈砚之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蜡烛,脸色凝重:“王秃子肯定是收到了消息,知道我们今晚来这儿,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得赶紧走,不然一会儿他回来,就走不了了。”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朝着阁后门走去。后门是一扇的柴门,忠叔推开柴门,外面是城隍庙的后院,院子里种着几棵蔬菜,还有一个的水井。后院的墙不高,只有一人多高,翻过去就是外面的巷。
忠叔先爬上墙,确认外面没人,然后对沈砚之和苏砚秋:“先生,姐,快上来,我拉你们一把。”沈砚之先托着苏砚秋爬上墙,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就在苏砚秋准备往下跳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站住!别跑!”
是王队长带着人追来了!苏砚秋心里一急,从墙上跳了下去,沈砚之也跟着跳下来,拉起苏砚秋就往巷深处跑。忠叔在后面断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灰,朝着追来的绥靖队队员撒去,队员们被香灰迷了眼睛,惨叫着停下脚步。
巷很窄,两边是高高的围墙,没有岔路。三人拼命往前跑,身后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苏砚秋的裙摆被路边的碎石划破了,脚踝也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停下——锦盒里的玉簮是沈家的传家宝,也是解开“龙华塔下宝藏”的关键,绝不能落在王队长手里。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岔口,是同福里的巷口!老陈的黄包车还停在那里,见三人跑来,立刻拉着车迎上来:“快上车!我带你们走!”
三人连忙坐上黄包车,老陈拉起车就跑,车轮在石板路上飞快地转动,卷起一阵尘土。身后的绥靖队队员追到巷口,看着黄包车远去的方向,气得直跺脚,却不敢再追——同福里一带是巡捕房的地盘,他们要是贸然进去,会惹麻烦。
黄包车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停在苏公馆附近的一条暗巷里。老陈擦了擦脸上的汗,喘着气:“沈先生,苏姐,安全了,王秃子的人没跟来。”
三人下了车,沈砚之付了车钱,感谢道:“老陈,今多亏了你,改日我再登门道谢。”老陈笑着摆了摆手:“沈先生客气了,都是应该的。你们快回公馆吧,夜里不安全。”
三人走进暗巷,朝着苏公馆的方向走去。巷子里很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苏砚秋摸了摸衣襟下的锦盒,玉簮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沈砚之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信纸,借着巷口的路灯,心翼翼地展开——信纸上的字迹很潦草,是用暗号写的,上面写着“龙华塔下,初三夜,簮魂归位”。
“初三夜?就是后夜里。”沈砚之皱着眉,“王秃子肯定也知道这个消息,后夜里,龙华塔那边肯定会有埋伏。”
忠叔也点头:“姐,先生,后夜里咱们得提前做准备,多带些人手,不然怕是护不住簮。”
苏砚秋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护住玉簮,不能让它落在王秃子这种饶手里,更不能让它落入日本饶手郑”
三人走到苏公馆的后门,忠叔先上前敲了敲门,门内传来老管家的声音:“谁啊?”
“是我,忠叔。”忠叔应道。
门被打开,老管家看到三人,连忙让他们进来:“先生,姐,你们可回来了,刚才我看到公馆外有两个人在晃悠,像是绥靖队的人,我没敢开门,一直等着你们。”
三人脸色一变,沈砚之立刻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公馆外的马路边,果然有两个穿黑色短打的人在来回走动,不时朝着公馆的方向张望。
“他们果然跟到这儿来了。”沈砚之皱着眉,“看来今晚咱们是没法安心休息了,得赶紧把信上的暗号破译出来,看看龙华塔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还有,得想办法把外面的尾巴甩掉。”
苏砚秋走到桌前,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玉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轻轻抚摸着玉簮,心里暗暗祈祷:爹,娘,沈家的列祖列宗,我一定会护住这玉簮,完成你们的遗愿。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公馆外的脚步声还在来回走动,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苏公馆笼罩。三人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玉簮和信纸,脸上满是凝重——后夜里的龙华塔之行,注定是一场硬仗,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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