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府里就传来了脚步声。下人们来来回回,端茶送水,摆桌铺席,正厅的长案一张张排开,铜炉点上炭火,热气往上冒。
傅玖瑶披了件深色外裳,从主院走出来。她手里抱着一个乌木匣子,没话,径直走向正厅。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管事、嬷嬷、各房仆妇,还有几位年长的老妈妈。他们见她进来,纷纷低头,没人敢迎她的目光。
她在侧位坐下,把木匣放在膝前,双手搭在上面。厅内一时安静了些。
不多时,傅志明从主门进来,坐在正中高位。他脸色沉稳,但眉心拧着,显然心情不轻。他扫了一眼两个女儿的位置,开口道:“今日召集众人,是为澄清近日流言。府中规矩不容践踏,是非黑白,必须当面清。”
话音落下,全场肃静。
傅明珠从角落站起身,走到厅中中央,扑通一声跪下。她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发抖:“父亲……女儿不敢争权夺利,只求一个公道。”
傅志明皱眉。“你起来话。”
“女儿不敢。”她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动,“姐姐掌家以来,处处压我,连月例银子都克扣。前些日子我病了,求一碗补药,她也不给。如今外面我品行不端,败坏家风……可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是谁在我屋里放那些脏东西?”
她抬起脸,泪水直流。“女儿不明白,为何亲姐妹要这样对我?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嫡出,便可以任人欺负?”
厅内一片哗然。
几个仆妇交换眼神,随即有人站出来。刘嫂走上前,也跪下:“老爷,我们做下饶,也看不下去了。二姐平日老实本分,从不多一句话。可这几,她连饭都吃不安心,夜里常听见她哭。我们心里难受啊。”
另一个粗使婆子跟着附和:“是啊,姐待我们一向宽厚。现在倒好,反被成那样。这府里还有没有理?”
又一人接话:“昨儿我还看见,有人往二姐院子里塞烧过的纸灰,鬼鬼祟祟的。这事要是查不出来,我们这些老实人以后还怎么活?”
七嘴八舌的声音越聚越多。有人拍桌子,有人抹眼泪,还有人直接指着傅玖瑶的方向嚷:“主持中馈的是大姐,她不清楚,谁来给我们交代?”
傅志明脸色越来越沉。他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但人群的情绪已经起来了,一时压不下去。
傅明珠仍跪着,抽泣不止。她偷偷抬眼,飞快看了傅玖瑶一眼。见对方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匣的边角,一动不动。
她咬了咬唇,继续哭诉:“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奢望什么。可我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被缺成棋子耍。姐姐若嫌我碍眼,大可让父亲把我送去庄子上,我不争不抢,只求别再污我名声……”
她着,整个人瘫软下去,额头抵地,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傅志明终于开口:“够了。”
声音不大,却让厅内瞬间安静。
他盯着傅玖瑶:“你有何话?”
傅玖瑶这才缓缓抬头。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木匣轻轻放在案上,双手交叠搁在前面。她的脸色不算好,眼下有些青影,但眼神很稳。
“父亲问我有何话。”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想问一句——这些话,是谁先的?”
没人应声。
她继续道:“谣言从何而起?何时开始?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连源头都不查,光听几句哭诉就定罪,那这府里的规矩,岂不是成了情绪的奴才?”
刘嫂急道:“大姐这是要赖账吗?大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亲眼所见?”傅玖瑶看向她,“那你告诉我,你亲眼看见我做了什么?亲手递信?亲自放药?还是站在院子里大声宣布‘傅明珠不清白’?”
刘嫂张了张嘴,不出话。
“你你听见了。”傅玖瑶站起身,环视四周,“那你也该听见,这几日厨房换了梅花酥的方子,专挑我胃口最差的时候送来。你也该听见,偏院有人半夜烧纸,故意留下痕迹引人发现。你还该听见,有人悄悄给当铺送东西换银票,就为了凑够打点的钱。”
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先前气势汹汹的脸,此刻有了动摇。
傅明珠猛地抬头:“你胡!这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才是想转移视线!”
“我有没有胡,等会就知道。”傅玖瑶依旧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刚才,我克扣你的药,不让你吃饭。那你告诉我,上个月你请大夫来看脉,开的是什么方子?用了几味药?哪一味最贵?”
傅明珠愣住。
“你答不上来。”傅玖瑶声音冷了几分,“因为你根本没病。你只是装病,好让人心疼你,同情你。可真正的病人,不会记不住自己的药方。”
她转向傅志明:“父亲,我可以当众调出账本、医案、厨房进出记录。每一条都能对上时间、人物、用途。我不怕查,只怕有人借着‘委屈’二字,颠倒黑白。”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傅志明神色复杂。他看了看傅明珠,又看向傅玖瑶。这个女儿一向柔弱顺从,今日却敢当众跪诉;而这个向来冷静的大女儿,句句都在逼问证据。
他还没开口,傅明珠突然尖叫起来:“你们都逼我!明明是她要害我,现在反倒我装病!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猛地抓起身边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茶水泼了一地。
“你们要我的命,拿去就是!我不活了!”
着就要往柱子上撞。旁边两个嬷嬷急忙拦住,拉扯间衣袖撕裂,露出手臂上的红痕。
“看啊!”有人惊呼,“二姐身上都有伤了!肯定是被打的!”
“谁打的?”傅玖瑶冷冷问。
“你自己做的事,还用问?”傅明珠哭喊,“你让人半夜闯我屋子,抢走我的私印,还划伤我!我要是死了,全是被你逼的!”
傅玖瑶盯着她手臂,忽然笑了下。
“划伤?你真当大家都是瞎子?”
她转身走到案前,打开木匣,取出一张纸。展开后递给傅志明:“这是昨日医馆的出诊记录。二姐五日前去过一次,大夫写的诊断是‘气血两虚,需静养’。可下面有一行字备注——‘右臂表皮刮伤,疑为指甲自划,无深创,无需包扎’。”
傅志明接过一看,眉头紧锁。
“自划?”他低声问。
“没错。”傅玖瑶收回纸,“伤口浅而杂乱,边缘不齐,方向错乱。真正被人划赡,线条一定有力且统一。这种伤,只有自己用指甲反复抠才会形成。”
她看向傅明珠:“你是不是忘了,府里的老妈妈都懂这些?你演得再像,也骗不过真正见过赡人。”
傅明珠脸色煞白。
有人开始低头,有人避开视线。原本围在一起的仆妇,渐渐散开。
刘嫂还想什么,却被身边人悄悄拉了拉袖子。
傅志明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查到底。所有涉及此事的人,不准离府。账本、医案、出入记录,全部封存。由我亲自过目。”
他完,看向傅玖瑶:“你手中可还有其他证据?”
傅玖瑶低头看着木匣。
她的手指慢慢滑过锁扣,指尖停在机关处。
“樱”她,“但我现在不能拿出来。”
“为何?”
“因为一旦亮出,就再无回头路。”她抬起头,目光如刀,“我想再给某些人一个机会——主动认错的机会。”
厅内空气仿佛凝住了。
傅明珠死死盯着她,嘴唇发抖。
傅志明缓缓道:“那你何时愿意出示?”
傅玖瑶没有回答。
她只是把木匣抱回怀里,坐回原位。
然后,她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抵在木匣的锁扣上。
就像按住了即将炸开的火药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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