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县,罗平镇,沙河湾。
沙河五七农场。
夏日骄阳毫无遮拦的,炙烤着这片河滩地,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机油的混合味道。
几位学员正在修理一台趴窝的拖拉机。
车身漆皮斑驳,履带上沾满了干涸的泥块。
“曾书恒,你平常总夸自己工程机械搞的好,怎么今咱排的拖拉机趴窝了?”
一位年纪稍大、脸颊瘦削、嘴角下撇的学员阴阳怪气地着。
他手里拿着个扳手,却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阴凉处。
“历学员,你这是幻听了吧?我什么时候过自己工程机械搞的好?”
曾书恒满手油污,从拖拉机底盘下探出半个身子,额头上汗水混着油灰淌下几道黑印子。
他不耐烦地顶了一句,眼里透着压抑的火气。
“你……你不是搞空气动力学的吗?这拖拉机怎么突然就坏了?耽误咱们连的生产生活,这是你的责任。”
历学员被他当众顶撞,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提高了八度。
曾书恒一向不爱话,今突然回嘴,让历学员很是气急败坏。
他往前跨了一步,想用气势压倒对方。
“怎么着?你想扣我帽子?”
曾书恒也很火大,索性从车底完全钻了出来,直起身,他虽然个子不高,但紧绷的身体透着不屈的气势。
空气瞬间凝固,旁边几个正干活的学员也停了手,沉默地看着这边。
曾书恒很是生气,这台拖拉机是归他维护,但不是他专人专用。
一个连五个拖拉机手,都在使用这台拖拉机。
只要有一个人,使用中不爱惜,机器都会有问题。
就算是大家都爱惜使用了,谁敢保证机器永远不坏。
这老旧的“铁牛”本就毛病不断,配件又紧缺,能维持运转已是不易。
这是姓历的,最近一直在找自己麻烦,时不时的想拿大帽子扣自己,大约是觉得自己性子闷、好拿捏。
他是失心疯了,真想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曾书恒攥紧了沾满油污的拳头。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远处有人喊了一句,“曾书恒,连长让你过去一趟。”
曾书恒冷哼了一声,俯身检查自己的工具包,确认没问题后,他拎着工具包走了。
等他走出老远,姓历的才反应过来,他气急败坏的喊着:“把工具包留下。”
曾书恒头都不回,心里暗骂:
特么的,老子凭啥把自己的工具包留下?凭你脸大?一个玩文字的人,也对我指指点点,吃土去吧。
.
连部办公室陈设简朴,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墙面上贴着褪色的地图。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映着空气里浮动的微尘。
余国志和洪歌正在和李连长聊。
李连长感慨地对洪歌: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高部长和大姐了,能听到他的消息,还能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他语气亲切,眼神温和的看着在洪歌。
他新兵连结束不久,就分配到洪歌父亲身边做警卫员,在洪歌的时候,陪伴照顾过他。
那时候洪歌不过三四岁,因为先不足,总是病恹恹的。
李连长还记得他趴在窗口那的、渴望的背影。
那时洪歌身体很弱,但是又向往户外,几个年轻战士心里发软,不忍心看着这样的孩子趴在窗户上看外边。
于是,只要轮到自己休息,他们便会轮流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洪歌,在院子里走走。
在休息的时候,他经常抱着穿得厚厚的洪歌在室外看树,看花,看鸟。
春看桃花苞,冬指着光秃秃的枝桠告诉他哪里会有鸟窝。
那时洪歌话不多,但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只是这孩子身体很弱,好几次,都是半夜突发病情,大人忙着送他去医院。
如今这孩子精神抖擞,面色红润,话时,声音洪亮而自信。
看着这样的洪歌,李连长真为老首长和江大姐高兴。
“我也好久没见过爸妈了,只能通信,不过他们现在很好,父亲上个月还给我寄了飞机模型。”
洪歌回答着,脸上也带着对父母的想念。
余国志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们谈话。
原本,他们这次过来,只打算先探望一下曾教授,给他先送点物资。
然后再慢慢做干校领导的工作,看能不能请曾教授指点一下洪歌。
没想到,一到这边连部,只交谈了几句,洪歌就被连长认出来了。
这次意外的相认,一下子拉近了和干校的关系。
能见到洪歌,李连长也很高兴,他搓了搓手,高心:
“今中午别走了,尝尝咱们这边的鱼和虾。我昨刚和指导员下了两个鱼篓,一会儿看看有什么收获。”
“好。”洪歌本身就是一个社牛崽,遇到对他好的人,他很快就和人打成一片。
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语气松快。
“是在前面河湾下的网吗?那段水流平缓,肯定有大收获。”
洪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下网的地点,他在余家屯经常捕鱼对这个熟练的很。
余国志也笑了笑,从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只沉甸甸的、用油纸包好的腊猪腿。
递给李连长,“那我们也添个菜。”
腊猪腿泛着深红油润的光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烟熏咸香。
李连长有些犹豫,现在的肉食可不好得,他还是想着留给洪歌补身体。
便推脱了一下。
洪歌:“李叔叔拿上吧,这本来就是送给曾教授吃的。
既然你曾教授在这边没家人做饭,干脆中午做了,喊教授一起来吃。”
他的话语自然又妥帖。
李连长想了想,是这个理,就收下,递给旁边的文书。
文书接过,手上沉甸甸的,烟熏味扑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食了。
李连长吩咐,“送到食堂,除了给我们这桌留一碗,余下做到大锅菜里面,让学员都尝尝味道。”
等文书走后,办公室里没有外人。
李连长收起笑容,表情严肃了些,他压低声音,对余国志和洪歌:
“干校人员成分复杂,你们这次过来的真实目的是……”。
作为这里的负责人,他不希望有违反纪律的事存在。
但作为洪歌的熟人,他也希望在不违反规定,又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他们一点方便。
余国志一愣,语气诚恳的解释:
“确实是洪歌想学点空气动力学的知识,我们县的沈教授就介绍了他的同事。怎么?这个曾教授身份有问题吗?”
他心里也有点打鼓,担心这位曾教授身份复杂。
李连长想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零,
“我来的时间不久,从学员档案看,曾书恒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四十五岁了一直没有成家,平常也不爱话,显得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如果只是和他学习,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在这里要注意称呼,这里要称呼‘同志’或‘学员’,尽量不要用外界‘教授’这样的称呼。”
他强调了一下,让洪歌他们尽可能的适应五七干校的要求。
“还迎…”他声音更沉了些,“不要谈论政策和时事。”
这是最紧要的交代,他的目光扫过两人。
正着话,门外传来脚步声,有通信员进来报告,声音清晰:“连长,曾书恒同志到了。”
办公室内的谈话戛然而止,几饶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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