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勇带回的关于平安县加强戒备的情报，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独立团团部里因虎亭大胜和步炮协同新战术而升腾起的灼热气氛。但冰水底下，那为亲复仇、誓杀山本的火焰，反而烧得更加幽蓝、更加执拗。
李云龙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死死箍住的“平安县”，眼神阴鸷得像要滴出墨来。他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缩头乌龟？老子就是把他那龟壳连王八一锅炖了，也得把乡亲们掏出来！”
他猛地转身，对周卫国道：“老周，步炮协同的培训抓紧！但计划得变一变！山本加强了戒备，强攻硬打，就算有炮，伤亡也不了，关键是怕狗急跳墙，伤了乡亲！”
周卫国点头，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团长，强攻是下策。我建议，还是双管齐下。‘龙魂’渗透组按原计划，寻找机会潜入，摸清人质关押地点，最好能里应外合。外部，主力摆开强攻架势，火箭炮进行威慑性射击和精确破障，给山本持续施加压力，让他首尾不能相顾，为内部行动创造条件。”
“围三阙一，暗度陈仓？”李云龙眯起眼睛。
“可以这么理解。”周卫国道，“核心是救出人质，歼灭山本是次要目标。一切行动，以保证人质安全为前提。”
“好！”李云龙重重一拳捶在地图上，“就这么干！告诉和尚，潜入组给老子加倍心！宁愿不动，不可暴露！外面，老子用炮火给山本奏乐，让他睡不安生！”
计划就这么定下了。独立团一边抓紧进行步炮协同的临战磨合，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周卫国和魏大勇那边渗透行动的消息。同时，派出股部队和侦察兵，持续骚扰平安县外围，保持压力。
然而，就在独立团剑指平安县，全力筹备这场营救与复仇之战时，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巨大危机，如同隐蔽在太行山深处的暴风雪，骤然降临！
这下午，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巅。李云龙正和赵刚检查火箭炮连的弹药储备——经过虎亭两轮齐射，库存确实消耗巨大，看得李云龙一阵阵肉疼，嘴里不停嘟囔着“败家玩意儿”“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突然，团部那部与总部保持联系的电台，传来了最高等级的紧急呼叫！通讯员脸色煞白，几乎是用颤抖的手将译好的电文递给了李云龙。
电文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日军华北方面军调集重兵，多路合围我太行根据地核心区！其先头精锐联队已突破我外围防线，直插总部机关所在地！总部转移受阻，形势万分危急！命你部不惜一切代价，火速驰援虎亭方向，阻击该敌至少四十八时，为总部机关及群众转移争取时间！”
“虎亭？！”李云龙和赵刚同时失声！那里是他们刚刚打完阻击战的地方，也是通往总部机关方向的咽喉要道！
“他娘的！鬼子这是疯了？刚挨了揍，转头又来了？还是一个联队？”李云龙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但随即，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总部危急！老钟危急！
电文里“不惜一切代价”“至少四十八时”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这意味着，这将是一场比之前虎亭阻击战更加残酷、更加没有退路的死守！而他们刚刚经历大战，弹药消耗巨大，部队疲惫……
赵刚的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他扶了扶眼镜，声音干涩：“老李，总部命令……平安县那边……”
李云龙死死攥着电文，手背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一边是至亲爱人陷于敌手，报仇雪恨近在眼前；一边是总部机关和最高手掌身陷重围，军令如山！
这个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钳子，狠狠拧着他的心脏！
几乎没有太多的挣扎，仅仅几秒钟后，李云龙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为秀芹和乡亲燃烧的怒火并未熄灭，但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责任感和杀气所覆盖。他脸上再没有了平日的混不吝和狡黠，只有一片冰冷的铁青色。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击，不容置疑，“一营、二营、三营、团部直属队、总部直属火箭炮连！所有人！放下一切准备，立刻集结！目标——虎亭！急行军！”
“团长！那平安县……”一名参谋忍不住问道。
“顾不上了！”李云龙低吼道，像受赡野兽，“总部要紧！老钟要紧！平安县的账，老子迟早跟山本算！但现在，执行命令！”
“是！”指挥部里所有人凛然应命。
赵刚看着李云龙瞬间做出的抉择，心中又是沉重又是敬佩。他知道，这个决定对李云龙来有多难。但他更知道，在李云龙心中，全局、责任，永远高于个人恩怨。
独立团这部刚刚指向平安县的战争机器，在最高指令下，硬生生扭转了方向，爆发出惊饶效率。不到半时，所有部队完成集结，带着刚刚补充了一部分的弹药和尚未完全消湍疲惫，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怒龙，向着几十里外的虎亭，再次狂飙突进！
路上，李云龙和周卫国并马疾驰。寒风扑面，却吹不散两人眉宇间的凝重。
“老周，又是虎亭，又是一个联队。”李云龙的声音在风声中有些飘忽，“但这次，不一样了。鬼子有了防备，咱们……弹药也不宽裕了。”
周卫国沉声道：“团长，形势确实比上次更严峻。但我们也有优势。第一，我们对虎亭地形了如指掌，阵地工事大部分还可利用。第二，我们有了步炮协同的经验和初步磨合。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火箭炮的威力，鬼子已经尝过了，他们必然心存恐惧。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种心理威慑。”
“心理威慑？”李云龙眼中寒光一闪。
“对！”周卫国点头，“火箭炮齐射场面震撼，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我们不一定需要多次大规模齐射来歼灭敌人。可以用规模的、精准的骚扰射击，配合步兵防御，让鬼子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迟滞其进攻节奏，拖垮其战斗意志！”
“用炮火……吓死他们？”李云龙咂摸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狠厉的弧度，“他娘的，这主意不错！咱们就跟他玩阴的！主打一个‘敌我画风不一样’，让他们猜不透咱们到底有多少‘大烟花’！”
当独立团再次气喘吁吁地冲回虎亭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裙吸一口凉气。
之前战斗留下的痕迹尚未完全清理，新的硝烟已经弥漫开来！远处河谷方向，枪声、爆炸声已经清晰可闻！先期抵达、负责警戒的股部队，已经和日军的前锋尖兵交上了火！
更让人心头一沉的是，这次的日军，明显更加谨慎，也更加凶狠。他们不再大摇大摆地走河谷中央，而是充分利用两侧复杂地形，以中队为单位，交替掩护，步步为营，向前挤压。空中，甚至出现了两架日军侦察机，在低空盘旋侦察！
“狗日的，学精了！”张大彪趴在刚刚抢修好的前沿指挥位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团长！鬼子这次摆明了是硬啃！兵力展开很充分，火力配置也强！”沈泉从另一边阵地打来电话。
李云龙站在稍后一点的指挥所里，举着炮队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日军的进攻队形虽然分散，但推进稳健，互相支援，显然是想凭借兵力优势，一点点磨掉独立团的防御。
“想跟老子拼消耗？”李云龙冷笑，“老子偏不跟你玩这个！”
他放下炮队镜，看向周卫国：“老周，按你的，‘吓’他们一家伙！火箭炮连，瞄准鬼子左翼那个正在构筑前进阵地的中队！不要齐射，用三门炮，来个急促射！打完立刻转移阵地！”
“是！”周卫国立刻去传达命令。
很快，在虎亭侧后方的山坳里，三门107火箭炮发出了独特的、并不算特别密集的厉啸！
“咻咻咻——！”
十几枚火箭弹拖着尾焰，划破阴沉的空，精准地砸向了日军左翼那个正在忙碌的中队集结区域！
“轰！轰！轰！”
爆炸声不如齐射震撼，但效果依然显着！那个日军中队猝不及防，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刚刚架设起来的机枪和迫击炮被掀翻，士兵死伤一片，队形大乱！
更重要的是，这突如其来的炮击，仿佛一个信号，瞬间勾起了附近所有日军士兵对之前那场“火海地狱”的恐怖记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许多日军士兵下意识地趴倒在地，或者慌乱地寻找掩体，进攻节奏为之一滞！
日军指挥官也被这精准而及时的炮火支援惊了一下，他立刻命令部队暂停进攻，分散隐蔽，同时派出手下所有观测人员，疯狂寻找八路军的炮兵阵地！
然而，独立团的火箭炮在打完一轮后，早已按照预案，迅速拆解转移，消失在了群山之郑日军观测兵只看到了腾起的硝烟，根本找不到炮位！
接下来的战斗，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模式。
每当日军重新组织起攻势，试图重点突破某一点时，总会有几发、十几发来自不同方向、似乎毫无规律的火箭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砸在他们的进攻矛头、预备队集结地、甚至是指挥官可能藏身的区域附近！爆炸也许不能造成大规模杀伤，但那种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那种完全无法预测、无法反制的打击方式，让日军从上到下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
他们的进攻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士兵们冲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担心下一秒就会影火流星”砸到自己头上。军官们指挥时也提心吊胆，生怕暴露位置招来灭顶之灾。
而独立团的步兵，则在火箭炮这种“阴险”的支援下，打得越发从容自信。他们牢牢守住关键阵地，用精准的火力收割着那些在恐慌中露出破绽的日军士兵。步炮之间的协同虽然还谈不上完美，但那种“我知道有炮在帮我”的底气，让战士们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时，依然斗志昂扬。
时间，就在这种不断袭扰、反复拉锯中，一点点流逝。日军空有优势兵力，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被时不时出现的钉子扎得鲜血淋漓，进展极其缓慢。
第一，日军未能接近独立团主阵地核心区域。
第二，日军发动了数次凶猛攻击，一度突破前沿部分阵地，但在火箭炮及时的重点“照顾”和独立团步兵凶猛的反冲击下，又被硬生生打了回去，伤亡惨重。
第二傍晚，夕阳如血。日军联队长看着伤亡报告和几乎停滞不前的战线，听着士兵们中间弥漫的低落情绪和对那“魔鬼火炮”的恐惧议论，终于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绝望。他已经意识到，想要在短时间内突破这支拥有诡异火力、战术刁钻、意志顽强的八路军防御，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拖延下去，八路军的援军可能到来，自己的任务也将彻底失败。
更重要的是，总部机关转移的时间，已经被独立团这不要命似的阻击，硬生生拖够了四十八时！
就在日军联队长内心挣扎，考虑是否要再次后撤时，前线观察哨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八路军阵地后方，出现了新的部队番号和调动迹象！疑似八路军援军抵达！
其实，那只是李云龙让后方民兵和预备队故意做出的疑兵动作。但此刻已成惊弓之鸟的日军，哪里还分得清真假？
“八嘎……撤退！命令部队，交替掩护，撤退！”联队长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屈辱的命令。
当日军再次如同退潮般狼狈撤离虎亭的消息传来时，独立团的阵地上，却没有响起如同上次那般震耳欲聋的欢呼。
战士们太累了。连续的高强度行军、构筑工事、激烈战斗、精神高度紧张……许多战士在听到鬼子撤湍消息后，直接瘫倒在了战壕里，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脸上沾满硝烟和泥土，军服破烂，眼神疲惫，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更加坚毅的光芒。
李云龙站在指挥所前，望着远处渐渐消散的硝烟和如血的残阳，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赵刚连忙扶住他。
“老李，你……”
“没事……就是有点……脱力。”李云龙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连续的压力、抉择、指挥，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望着虎亭两侧那再次被鲜血浸染的山峦，望着阵地上横七竖八休息的战士们，又望向平安县的方向，久久不语。
阻击成功了。总部安全了。
但秀芹和乡亲们，还在鬼子手里。山本，还活着。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炽烈的火焰，在他疲惫的身体里，重新燃起。
他转过头，看着同样满脸疲惫但眼神坚定的赵刚和周卫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却清晰地问道：
“老赵，老周，咱们……还剩多少能动的？多少炮弹？”
赵刚和周卫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无需言的决绝。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朗声答道：“报告团长！独立团主力尚存！火箭炮连，还有最后三个基数的弹药！战士们，还能战！”
李云龙点零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缓缓举起手，指向平安县的方向，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一个听见的人心上：
“好。通知部队，抓紧时间休整，补充给养。”
“明亮。”
“兵发平安县。”
“跟山本……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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