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矿坑的尘埃缓缓落定,那地底深处古老怨念的嘶吼仿佛还在耳畔残留着冰冷的余音。月光如水,重新温柔地覆盖在这片被净化过的土地上,渗入新翻开的、带着潮气的泥土,也渗入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激战的士卒心间。
赵大静立在几乎被夷平的矿坑边缘,银白色的眼眸深处,那丝源自地脉深处的古老意志最后传递出的、混合了解脱与警告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警告?这片土地,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伤痛?
秦破虏粗粝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能站起来走路的,都别给老子躺着装死!清点伤亡,加固周边防御!戊辰,带人把这里给老子用月光‘洗’一遍,一寸都不要放过!赵大,跟我来。”
他的命令简洁而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幸存下来的士卒们挣扎着起身,尽管面色苍白,肢体还在因过度消耗和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执行着命令,收敛受伤同伴,引导月光细致地扫过矿坑的每一个角落,将那残留的、细微的阴寒气息彻底驱散。动作间,彼此偶尔交汇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愈发深厚的默契。
赵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跟上秦破虏的脚步。两人离开仍在忙碌的矿坑区域,走向要塞中心那片相对完整、被月光壁垒重点笼罩的区域。沿途,可以看到更多的士卒在忙碌,他们利用月光之力混合着残存的石材木料,修补着破损的工事,构筑新的掩体。银辉与凡铁、石块交融,发出细微的、稳定的能量波动,使得整个要塞仿佛一个正在缓慢呼吸、自我修复的生命体。
“感觉如何?”秦破虏没有看赵大,独眼扫视着四周的工程进度,声音低沉。
“消耗很大,但核心无碍。”赵大如实回答,银眸同样观察着周围,“地底的那股意志……很古老,不像是近世之物。它似乎并非主动为恶,更像是……被‘归墟’的气息惊醒,并本能地吸附、放大了那些矿工亡魂的怨念。”
秦破虏脚步顿了顿,冷哼一声:“管它是什么年头的老鬼,挡了路,扰了陛下的清净,就得死。”他话锋一转,独眼锐利地看向赵大,“关键是,这样的‘老鬼’,这底下还有多少?你能找到它们吗?”
赵大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可以尝试。明月之力与地脉相连,那些沉淀着强烈负面情绪、能量淤塞的‘伤疤’节点,在感知中如同清水中的墨点,应该能够定位。只是……”他抬起头,望向空中那轮似乎永恒不变的纯白明月,“需要时间,也需要更精细的操控。而且,我担心……”
“担心打草惊蛇?还是担心清理一个,反而惊动更多?”秦破虏直接点破了他的顾虑。
“都樱”赵大银白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色,“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到,这些‘伤疤’并非孤立存在。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的、我们尚未理解的……联系。就像……一张网。”
“网?”秦破虏独眼眯起,寒光闪烁,“谁的网?”
“不知道。”赵大摇头,“可能是这片土地本身承载的苦难记忆自然形成的脉络,也可能……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在漫长岁月前布下的后手。”他想起了那古老意志最后的警告。
秦破虏沉默了,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良久,他才沙哑开口:“网也要给它撕烂!但不能蛮干。戊辰那子弄的那个‘星络’,还有你感应地脉的法子,结合起来,给老子把这张‘网’的节点一个个标出来!咱们先从威胁最大的、离壁垒近的下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他的决策带着典型的军人风格,谨慎而强硬。回到临时充作指挥中枢的、半塌的大殿遗址,戊辰已经带着几个精神力量较强的士卒等在那里。他们面前,以月光在空中勾勒出一副简陋却不断细微调整的要塞及周边区域的地形图,其中西侧矿坑的位置,正有一个刺目的红点缓缓黯淡下去,代表着刚刚被净化的那个节点。
“将军,赵大人,”戊辰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充满亢奋,“根据赵大人反馈的感知信息和地脉回响,我们初步锁定了另外三个能量异常活跃、负面情绪浓度极高的点位!”他伸手点向光影地图,三个新的、微微 pulsating 的红点出现在不同方位——一个在东北角疑似古墓冢的乱葬岗,一个在南边早已干涸的河床底部,最后一个,则就在他们脚下这片宫殿遗址的深处!
“尤其是这个,”戊辰的手指重点落在代表宫殿遗址深处的红点上,脸色凝重,“它的能量反应……非常奇怪,不像矿坑那里充满了暴虐的怨念,反而给人一种……沉重的、压抑的悲怆感,而且……与明月之力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共鸣,但又极其排斥。”
“悲怆?共鸣?”秦破虏眉头拧紧,“就在咱们脚底下?”
赵大银眸凝视着那个红点,仔细感应着,缓缓道:“没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意志,以及……血的味道,非常古老,非常浓郁的血。”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在他们建立的堡垒核心下方,竟然埋藏着一个如此奇特的“伤疤”?
“管它是什么,挖出来看看!”秦破虏一拍面前用碎石垒起的桌案,“就从这里开始!赵大,你主攻,戊辰策应,老子亲自给你们压阵!调一队好手过来,要胆大心细,手脚麻利的!”
命令下达,一队约二十饶精锐老卒很快被召集起来。这些人是跟随秦破虏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最后班底,个个眼神凶悍,气息沉稳,对即将面对的超自然威胁并无太多惧色,反而跃跃欲试。
挖掘地点选定在原本奉殿基座附近的一处坍塌偏殿下方。据戊辰感知和残留的宫廷图纸推断,这里可能是某处通往地下秘库或通道的入口。士卒们挥动利用月光之力简单淬炼过的镐钎,心翼翼地清理着坍塌的巨石和瓦砾。月光被引导着照亮坑底,驱散着常年积累的阴湿晦气。
赵大站在坑边,银白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下方,感知力如同蛛网般蔓延下去,时刻监控着地底的能量变化。秦破虏抱着膀子站在他身旁,独眼如鹰隼,扫视着四周,预防任何可能的突发情况。
挖掘工作进展得并不快,一方面是因为需要心避免引发二次坍塌,另一方面,越是往下,岩石变得越发坚硬,并且隐隐透出一种暗沉的血色,镐钎敲击上去,发出的不再是清脆的声响,而是沉闷的、如同敲击败絮般的声音,让人心头压抑。
“将军,有发现!”一名在坑底挖掘的老卒突然喊道,“是石碑!好大一块!”
众人精神一振。很快,一块巨大的、断裂成数截的黑色石碑被心翼翼地清理出来。石碑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刺骨,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苍劲古老的篆文,那字迹并非雕刻,反而像是用某种浓稠的液体书写烙印而成,即使在月光照耀下,也呈现出一种干涸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是血。”赵大蹲下身,手指虚抚过碑文,银白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悸动,“而且……是蕴含了极强意志和力量的……皇族之血。”
秦破虏也凑了过来,他虽然不认得几个篆字,但那扑鼻而来的、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依旧不散的铁锈腥气,以及字里行间那股不屈、悲壮、却又带着无尽遗憾的意志残留,让他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悍将也感到一阵心悸。
“写的什么?”他沉声问。
戊辰和其他几个略通古文的士卒立刻上前,仔细辨认。随着解读的深入,他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悲恸。
“将军……这……这是……”戊辰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抬起头,眼中已满是泪水,“这是……武宗朝,‘庚戌之变’时,留守京师的睿亲王朱载堭,城破殉国前……以自身精血和残存国运,刻下的……《血罪录》!”
“《血罪录》?”秦破虏独眼一凝。他对那段历史有所耳闻,那是大明国运急剧衰湍转折点之一,异族铁骑踏破京师,皇室蒙尘,生灵涂炭。
“碑文记载……”戊辰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念出解读出的内容,“……记录帘时朝堂腐败,军备废弛,边将怯战,乃至……乃至有宗室与异族暗通款曲,致使国门洞开……睿亲王困守孤城,泣血恳求各方援军而无响应,最终……最终力战而竭,自焚于王府,并以残魂精血引动残余龙气,铸此碑文,铭刻国仇家恨,警醒后世子孙……若大明血脉未绝,若英灵不昧,见此碑者,当以此为戒,砺兵秣马,雪此奇耻……”
碑文的内容并不长,但字字泣血,句句含悲。那不仅仅是指责与控诉,更是一种在绝对绝望中,以自身血肉灵魂为代价,向渺茫未来发出的、最沉痛的警示与期盼!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所有人都沉默着,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石碑,看到数百年前那位亲王在烈火与鲜血中,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刻下这最后绝笔时那悲愤决绝的身影。那浓郁的悲怆与守护意志,正是源自于此!
“睿亲王……朱载堭……”秦破虏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独眼之中,原本的凶悍被一种复杂的敬意取代。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石碑上那干涸的血字,感受着其中那股即便历经数百年,依旧不肯散去的执念。“原来……是您在底下。”
赵大银白色的眼眸中,那旋转的漩涡缓缓平息,流露出深深的哀戚与明悟。他明白了那股与明月之力微弱共鸣又排斥的感觉从何而来——睿亲王引动的是残存的大明龙气,与苏凡陛下同源,故而共鸣;但其力量属性偏于阴郁悲壮,与明月之力的温润浩荡有所不同,故而又相互排斥。这并非敌人,而是一位……泣血的先辈!
“王爷,”赵大对着石碑,躬身一礼,声音低沉而肃穆,“后世不肖子孙苏凡陛下,已率我等,重燃星火。您的警示,我等已见;您的血仇,我等未忘!请您安息,这片土地,将由我等继承您的意志,誓死守护!”
随着他的话语,空中那轮明月似乎有所感应,洒下的光辉更加柔和,如同温柔的手掌,轻轻覆盖在黑色的石碑上。石碑表面那暗红色的字迹,在月光的浸润下,仿佛焕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光泽,那股沉重的悲怆意志,渐渐化开,消散于月光之中,只留下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宁静。
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这片宫殿遗址,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厚重、更加坚实的“根基”福仿佛这位先王的英魂,在得到后世继承者的回应后,终于释然,并将其最后的意志,融入了这片他们正在誓死守护的土地。
秦破虏猛地站直身体,独眼之中重新燃起熊熊火焰,但那火焰中,多了几分沉淀的厚重与责任。他环视周围被他召集来的老卒,声音如同洪钟,在这寂静的夜空下回荡:
“都听见了吗?都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们的先人!这就是咱们大明脊梁折断时流的血!陛下化明月照亮前路,先王以血碑警示后人!咱们呢?!咱们这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败将,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还有什么脸面叫苦叫累?!”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刮过每一张脸:“从今起,都给老子记住这块碑!记住睿亲王的血!记住陛下的牺牲!咱们在这里,不只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把折断的脊梁给它接上!把流干的血给它补回来!把丢掉的江山,一寸一寸,给它打回来!”
“谨遵将军令!继承先王志!誓死卫河山!”老卒们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眼中再无半点迷茫,只有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与近乎疯狂的决意!
这块意外发现的《血罪录》石碑,如同一座精神的熔炉,将残存的帝国余烬投入其中,淬炼掉最后的彷徨与软弱,锻造出更加坚韧、更加无畏的钢铁之魂。
帝国的复兴之路,不仅需要力量,更需要承载这力量的、由血与火铸就的脊梁。而这脊梁,正从这片浸透了先辈鲜血的土地上,顽强地、一寸寸地,重新生长起来。月光无声,见证着这薪火相传、意志重铸的庄严一刻。而那深埋于地下的其他“伤疤”,似乎也因这核心节点的净化与安抚,暂时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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