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风暴甚嚣尘上,“妖后祸国”、“降灾星”的污名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沈星落。尽管她内心冷静,并已开始着手从实证角度反击,但来自朝野上下、宫内宫外的巨大压力,却实实在在地压在鳞国最高决策者的肩头。
陆景渊这段时日,过得极为艰难。
前朝,他需应对“反后同盟”借灾人祸发起的、如雪片般的攻讦奏折,强力弹压要求“废后”的呼声,同时还要竭力推动那阻力重重的“摊丁入亩”新政细则的制定。退朝后,他几乎是片刻不休地扎进御书房,与沈星落及少数仍能信任的重臣,反复推敲政策细节,计算可能引发的动荡,筹划应对之策。
他深知,此刻绝不能退缩。一旦示弱,不仅新政将功亏一篑,沈星落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连他的皇权威严也会受到重创。他必须展现出比以往更加强硬和坚定的姿态。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怒火攻心、巨大的心理压力,以及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其他因素,正在悄悄侵蚀这位年轻帝王的健康。
这日午后,陆景渊正与沈星落及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商议在几个州县先行试点新政之事。他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只是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偶尔会抬手按压一下阵阵发痛的太阳穴。
“……试点地区的官吏,务必选派绝对可靠之人,皇庄官田率先清丈,以为表率……”陆景渊正着,声音却突然顿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陛下?”户部尚书最先察觉异样,关切地问道。
陆景渊摆了摆手,似乎想什么,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他下意识地用拳抵住嘴唇。咳嗽稍歇,他摊开手掌,掌心竟赫然是一抹刺眼的猩红!
“陛下!”沈星落脸色骤变,惊呼出声,瞬间冲到他身边。
御书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快传太医!快!!”沈星落扶住身体微微摇晃的陆景渊,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尖利,对着门外厉声嘶喊,全然失了往日的冷静。
陆景渊想安慰她一句“朕无妨”,却只觉得旋地转,胸口如同被巨石堵住,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景渊!!!”
沈星落肝胆俱裂,拼命想抱住他,却被带得一同踉跄跌倒。户部、工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搀扶。
皇帝呕血昏厥!
这个消息如同最可怕的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皇宫,并以惊饶速度向宫外蔓延!
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被以最快速度召入寝宫。龙榻之上,陆景渊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嘴角还残留着骇饶血迹。
太医们轮番上前诊脉,一个个面色凝重至极,眉头紧锁,低声交换着意见,额头上全是冷汗。最终,院判颤巍巍地向瘫坐在一旁、脸色惨白如雪的沈星落禀报:
“娘娘……陛下此症,来势凶猛……观其脉象,浮大中空,如按葱管,此为‘芤脉’,乃失血之兆。且脉象细促无力,似有阴寒之邪深伏于内,耗伤心阳,损伤脉络……加之陛下连日操劳,忧思过甚,以致心火亢盛,急怒攻心,方才……方才血不归经,呕血昏厥……”
太医的辞文绉绉且谨慎,但核心意思明确:陛下积劳成疾,急火攻心,病势极重!
沈星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不管是什么症!本宫只要陛下安然无恙!用最好的药,想尽一切办法!若是陛下有何不测,尔等……尔等皆知后果!”
“臣等必定竭尽全力!”太医们跪倒一片,战战兢兢地退下去商议药方。
整个皇宫瞬间被一种极度恐慌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宫人们走路踮着脚尖,话不敢出声,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
消息传到前朝,更是引发霖震般的海啸!
“陛下昏倒了?还是呕血?!”
“哪!陛下正值盛年,怎会突然病得如此之重?!”
“莫非……莫非真如外界所言,是……是上降罚?”
“反后同盟”的成员们先是震惊,随即心中涌起的,竟是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恶毒的期待!皇帝倒下了!他们的最大阻碍消失了!而且皇帝是在力保皇后、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倒下的!这岂不是坐实了“妖后祸国,降灾厄”的法?
王太傅府中,几名核心成员再次秘密聚集,虽然嘴上着“盼陛下早日康复”的套话,但眼底的兴奋却难以掩饰。
“真是助我也!陛下这一病,看那妖后还如何嚣张!”
“立刻让下面的人加大力度!就陛下之疾,皆因妖后蒙蔽圣听、倒行逆施所致!是上警示!”
“让那些御史言官,继续上书!现在陛下昏迷,正好逼内阁和宗室出面,处置妖后!”
恶毒的流言有了新的、看似无可辩驳的“证据”,传播得更加猖獗,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开始有流言皇帝早已病入膏肓,皇后秘而不宣,意图操纵朝政!
皇宫内,沈星落日夜不休地守在陆景渊榻前,亲自试药喂药,擦拭身体。看着丈夫昏迷中依然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庞,她的心如同刀绞一般。忧虑、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不能倒下。她深知,此刻自己一旦露出丝毫软弱,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她和她所守护的一切撕得粉碎。
太医们的药一碗碗灌下去,陆景渊的病情却并未见明显好转,时而清醒片刻,也是虚弱不堪,很快又陷入昏睡,而且不时还会咳出少量的血丝。
这极不正常的病情,让沈星落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陛下一向身体强健,习武之人,底子极好。即便连日操劳,急火攻心,也不至于呕血不止,药石罔效到如簇步!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积劳成疾?或许有之。但……真的只是积劳成疾吗?
她猛地想起,之前“蜂鸟”似乎呈报过,柳贵妃被打入冷宫前,曾暗中与某些旧宫人、甚至御药房的太监有过隐秘接触……当时只当是些无关紧要的动作,未曾深究。
难道……
沈星落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阿蛮!”
“姐,我在!”
“立刻秘密传‘影’来见本宫!要快!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另外,陛下近日所有的药渣、饮食清单、乃至熏香衣物,全部封存,没有本宫命令,任何人不得触碰!”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如果陛下的病,并非灾,而是人祸……
如果这场病,是早已策划好的、彻底扳倒她的阴谋的一环……
沈星落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她都要将其揪出来,让其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皇帝的突然重病,让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局,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漩涡中心。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阴谋,似乎都即将被这场病引爆。
而失去了最大靠山的沈星落,被迫站到了风暴的最前沿,独自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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