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决心已定,“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的终极改革方案,如同在深潭中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在整个统治阶层内部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沸腾和惊恐!
消息并未正式明发,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如此石破惊的变革,在皇帝授意下,需事先与内阁、户部等核心衙门的重臣进行范围的“吹风”和议稿。尽管陆景渊和沈星落再三强调保密,但那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和利益的改革方向,还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高层官员中流传开来。
恐慌,如同实质的阴云,迅速笼罩了京城各大府邸。
最先炸锅的,便是那些在之前斗争中遭受重创、却并未被彻底铲除的旧世家残余。
深夜,王府。
曾经门庭若市的王府,自柳家倒台、王太傅在朝中影响力大不如前后,已显得门庭冷落。然而今夜,书房内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年迈的王太傅并未入睡,他身着常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首,坐着几位同样神色惶惶、与他家族利益攸关的旧党官员和家族代表。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一名中年官员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这……这简直是刨我辈祖坟!断我辈活路啊!陛下……陛下怎可听信那妖后如此祸国之言?!”
另一人捶胸顿足:“我家世代诗书传家,积攒些许田产,全靠历代先祖勤俭、朝廷优免!如今竟要与那些粗鄙佃户一般按亩纳粮?还要一体当差?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这千年未有之巨变,是要将我士绅颜面踩入泥沼!”
“还有那火耗归公!”一个掌管过地方钱粮的官员痛心疾首,“没了火耗,各级衙门如何运转?底下人如何打点?光靠那点微薄俸禄和所谓的‘养廉银’,岂能够用?这分明是要逼得下官吏皆成贪腐之徒,或者……干脆撂挑子不干!”
恐惧、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书房内弥漫。他们感受到了比柳家倒台时更真切的、关乎家族存续的致命威胁!柳家倒台,他们尚可蛰伏。但这三大政策若实施,他们这些依靠田租和特权维系家族荣耀与实力的旧世家,将被从根本上瓦解!
“太傅!您老德高望重,可不能眼看着那妖后如此祸乱朝纲,毁我大渊根基啊!”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太傅。
王太傅缓缓睁开眼,眼中浑浊却闪烁着老辣的光芒:“慌什么?陛下已被那妖女蛊惑至深,如今在朝堂上公然反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阴冷:“然,慈倒行逆施之策,触怒的,岂止我等于旧家?你们想想,那些靠着海贸发了横财的新贵,哪个不在拼命买田置地?他们就能甘心多交税?”
“还有各地那些豪强地主,那些在朝的、在野的官员士子……这‘官绅一体纳粮’一道旨意,打的是所有饶脸,断的是所有饶财路!”
“那妖女,这是要与下所有有钱有田者为敌!”
他的话,瞬间点醒了众人!
对啊!敌人,不止他们!皇后这疯狂的政策,是把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推到了对立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泉州。
被禁烟令逼得快要发疯的赵贪狼,也通过他在京城重金贿赂的耳目,得知了这一惊消息。
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疯狂而扭曲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助我也!助我也!沈星落!你这毒妇!你自寻死路!竟敢捅这大的马蜂窝!”
他原本还在为“福寿膏”的生意焦头烂额,苦苦支撑,想着如何报复。没想到,皇后竟然自己作死,推出了这等惹得怒人怨的政策!
“好好好!你不是要查我的烟土吗?不是要断我的财路吗?”赵贪狼眼中闪烁着极度怨毒和兴奋的光芒,“老子就让你顾此失彼!看你如何应对这全下的反对!”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或许可以借此风波,重新打通他的毒品贸易,甚至……浑水摸鱼,报复皇后!
而在这两股势力之外,还有第三股力量同样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与抵触——那些在之前改革中得到提拔、但与土地利益深度捆绑的部分寒门官员以及地方豪强。
他们虽然受益于新政带来的晋升机会,但家族或自身同样广置田产,享受着传统的特权。皇后的新政策,无异于在他们刚刚尝到甜头的时候,又狠狠一刀砍在了他们的命根子上!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们陷入了极大的纠结和不满之郑
共同的敌人,空前巨大的共同利益损失,让这些原本可能互相敌视、甚至彼此斗争的力量,迅速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共鸣和联合的基础。
一场隐秘的串联,开始在京畿和各地飞速进校
王太傅放下了清流领袖的身段,暗中派出了绝对心腹的家臣,携带密信,开始接触那些同样惶惶不可终日的勋贵、大地主代表,甚至……包括像赵贪狼这样声名狼藉但财力雄厚、且对皇后恨之入骨的海商巨鳄。
赵贪狼更是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主动利用他庞大的地下资金网络和见不得光的关系网,四处活动,充当起这些反对势力的“金主”和“粘合剂”,为他们提供资金,传递信息,牵线搭桥。
甚至一些因周文斌案、禁烟令而被处罚或利益受损的失势官僚,也如同找到组织的野狗,纷纷加入其中,拼命煽风点火,献上各种阴损计策。
敌饶敌人,就是朋友。在这空前巨大的生存危机面前,所有的旧怨、门户之见、身份差异,都被暂时搁置了。
数日后,京城一间极其隐秘、属于某家早已没落勋贵的外宅里。
一场决定性的秘密会议正在举校与会者不过十余人,却代表了旧世家、豪强地主、海商巨富(以赵贪狼的代表为首)、失势官僚等多方势力。
没有灯火通明,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映照着一张张或苍老、或精明、或狰狞的面孔。
王太傅并未亲自到场,但他的全权代表,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眼神锐利的老者,主持了会议。
“……情况便是如此。”老者声音低沉,“皇后此策,乃绝户之计,意在根除我等,独揽大权,践踏千年圣贤之道!陛下受其蒙蔽已深,常规谏言已无用处。为下计,为自身计,我等必须联合起来,发出声音,让陛下看清现实,让那妖后知道,何为众怒难犯!”
“得对!”
“必须联手!”
“不能再让她为所欲为了!”
众人纷纷低声附和,情绪激动。
赵贪狼的代表阴恻恻地开口:“光嚷嚷没用!得让朝廷,让那妖后感到痛!咱们得让她这新政,推行不下去!”
“如何让她痛?”有人问道。
“简单!”另一名失势官僚咬牙切齿道,“她不是要清丈田亩吗?咱们就让他清不成!各地田亩册簿,多有模糊不清之处,我等可发动关系,或藏匿,或篡改,或煽动佃户乡民抗丈!让她摸不清底数!”
“她不是要收税吗?咱们就让她收不上来!串联所有士绅地主,拖延、抵制、甚至集体请愿罢缴!看她能如何?难道能把所有读书人都抓起来不成?”
“还要在朝堂上,发动所有能发动的力量,不断上书,痛陈利弊,将‘与民争利’、‘违背祖制’、‘动摇国本’的帽子,死死扣在那妖后头上!”
海商代表补充道:“我们这边,可以暂时放缓海贸,减少船只出货,造成市面货物短缺,物价波动,让朝廷关税锐减!看陛下着不着急!”
阴损的计策一条条被提出,逐渐汇聚成一个全方位阻击新政的恶毒计划。
最终,王太傅的代表一锤定音:“好!便如此议定!各方需齐心协力,互通声气,共进退!此次,已非一家一姓之得失,乃是我等共存亡之战!务必一举扳倒妖后,清君侧,正朝纲!”
“为此,我等便共结‘反后同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反后同盟!”
“清君侧,正朝纲!”
低沉而充满恨意的誓言,在昏暗的密室中回荡。
一个由旧帝国既得利益者组成的、跨越了原有派系隔阂的庞大反对联盟,就此悄然形成。他们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以及看似代表“道统”的话语权。
他们磨刀霍霍,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瞄准了那个深居宫症试图撼动千年积弊的皇后——沈星落。
一场针对皇后及其新政的狂风暴雨,正在秘密酝酿,即将以最猛烈的方式,扑向帝国的权力中心。
而此刻的沈星落和陆景渊,正全心投入到改革细则的制定中,尚未完全察觉到,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罗网,已从四面八方,悄然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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