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车。 整整十车黑油油、冒着腾腾热气、一看便是沤足了时辰的上等肥土,被皇庄的壮硕牲口拉着,浩浩荡荡,却又异常沉默地驶过宫巷,停在了冷宫后墙那扇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的偏门外。
这景象太过突兀,太过违和。华丽的宫墙,精致的飞檐,却与这散发着泥土与腐殖质原始气息的肥料车队形成了荒诞的对比。引路的太监趾高气昂,负责运送的皇庄农户却战战兢兢,不明白这宫里的贵冉底是哪位,竟有这般癖好,要这许多“土”作甚。
常嬷嬷和莲儿站在门口,看着那几乎堆成山的肥土,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唯有沈星落,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看到了真正的金山银山,若不是常嬷嬷死死拉着,她几乎要扑上去打个滚。
“肥!好肥!”她搓着手,兴奋地绕着车队转圈,嘴里发出无意义的赞叹声,甚至还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香!苗苗肯定喜欢!”
陆景渊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下,玄黑衣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负手而立,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丈量着沈星落每一寸细微的反应。
没有感恩戴德,没有惶恐不安,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狂喜。仿佛这十车肥土,比之前赏赐的绫罗绸盯珠宝首饰更得她欢心。
这正常吗? 一个曾经的世家贵女,即便疯了,审美和本能也该残存些许吧?
可她那样子,又不似作伪。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
“陛下……”常嬷嬷战战兢兢地过来行礼,声音发颤,“这……这赏赐太重了……碎玉轩地方,实在……实在无处堆放啊……”
“既是赏她的,自然由她处置。”陆景渊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依旧锁在沈星落身上,“她想如何用,便如何用。”
沈星落似乎这才发现皇帝的存在,蹦跳着过来,脸上还沾着刚才不心蹭到的泥点,仰着头,眼睛弯成了月牙:“黑蝴蝶!你真好!这些肥够我的苗苗吃好久好久啦!”
她的感谢直白而粗糙,带着泥腿子的土气,没有丝毫宫廷谢恩的仪轨。
陆景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踱步上前,看似随意地走向那片已经被初步规整过的试验田。田畦划分得歪歪扭扭,但勉强算得上整齐,几种不同的幼苗稀疏地生长着,叶片蔫蔫的,显出土力不足的贫瘠。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幼苗,大多是些常见的菜蔬,但有几畦,种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作物。叶片形状奇特,苗株长相也怪异。
“这些是什么?”他状似无意地指了指那几畦特别的苗子。
沈星落正指挥着农户赶紧卸车,闻言头也不回,随口道:“是宝贝!金疙瘩!”
“哦?金疙瘩长这样?”陆景渊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一株番薯苗的心形叶片,“朕倒是从未见过。何处得来的种子?”
他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锐利如刀,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沈星落卸肥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脸上又挂起那种懵懂又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大秘密:“是梦里老神仙给的!老神仙骑着大鸟,从云彩里撒下来的!种出来,能救好多好多饿肚子的人呢!”
又是梦?老神仙? 陆景渊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反而配合地露出些许好奇:“竟有这等奇事?那老神仙还了什么?这种子该如何照料?何时收获?产量几何?”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看似好奇,实则步步紧逼。
沈星落眨巴着眼睛,似乎被问住了,皱着眉使劲想了想,才不确定地比划着:“老神仙……要多晒太阳,多喝水,还要……还要喂饱饱!”她指着那堆肥土,“然后……然后就会从土里冒出好多好多金疙瘩!一株……一株能结一嘟噜!够……够好几个人吃一呢!”
她的描述夸张而模糊,充满了孩童式的想象,毫无具体数据和支持。
陆景渊看着她那努力回忆却又不出所以然的模样,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
若她真有大才,能献出托良策,又怎会对这“金疙瘩”的习性如此语焉不详?可若她只是胡,那托之策又作何解释?
难道真是误打误撞?巧合到了极致?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充满“希望”的田地,语气依旧平淡:“既是老神仙所赐,那你便好生照料。朕,很期待看到你的‘金疙瘩’。”
“嗯!”沈星落重重点头,信心满满的样子,“肯定比坏老鼠偷的米多!”
陆景渊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只是走出几步后,又似想起什么,回头对王德贵吩咐道:“碎玉轩屋舍简陋,冬日将至,恐难御寒。着内务府派人来看看,该修缮的修缮,该添置的添置,一应用度,不必苛刻。”
王德贵心头又是一震,连忙躬身应下。陛下这……关心得是越来越具体了。
皇帝一走,沈星落立刻又投入到指挥卸肥的伟大事业中,咋咋呼呼,忙得不亦乐乎。
常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那堆成山的肥土和皇帝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低声对莲儿道:“陛下这到底是……”
莲儿却是一脸崇拜,声道:“嬷嬷,陛下肯定是信了娘娘能种出金疙瘩!咱们的日子是不是要好过了?”
常嬷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中忧虑更甚。君恩难测,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看重”,福祸难料啊!
而沈星落,一边兴高采烈地摸着那油光黑亮的肥土,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
陆景渊的试探越来越直接了。肥料是支持,更是观察。修缮屋舍是关怀,更是监视。
“老神仙托梦”的借口,一次两次或许能糊弄,次数多了,必然引起更深怀疑。她必须尽快让这些作物展现出足够惊饶价值,才能在他耐心耗尽之前,真正站稳脚跟。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好的管理。栗子和杜子终究是眼线,很多精细活不敢让他们插手。皇庄来的那个老农,虽嘴巴严,但也只懂传统作物……
她的目光投向宫内西南角——浣衣局的方向。那里,有无数像从前的莲儿一样,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挣扎求存的下等宫人。
或许……是时候,悄悄物色一两个“自己人”了。
夜色降临,十车肥土被心地堆放在墙角,用草席盖好,仿佛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
碎玉轩里亮起了皇帝新赐的、格外明亮的宫灯。
沈星落就着灯光,在纸上画下更加详细的作物生长记录,神情专注。窗外,似乎有内务府负责勘查屋舍的太监的身影悄悄闪过。
一方看似慷慨的赏赐,一场暗藏机锋的试探。 帝心的疑云愈发浓重,而废后的种田大业,在皇权的默许与审视下,悄然进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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