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未歇,淅淅沥沥,将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郑已是后半夜,乾清宫的灯火却依旧通明,如同陆景渊此刻焦灼燃烧却无处宣泄的心。
御案上,那份染血的军报刺目地摊开着,旁边堆满了西北舆图、将领名册,以及几份语焉不详、互相矛盾的边境哨探回报。柳党官员“主战”的慷慨陈词犹在耳边,忠毅侯悲愤无奈的面容刻在心底。
派兵,是送死,更是遂了柳家的意。 不派,是冷血,是自毁长城,寒尽忠臣良将之心。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陆景渊只觉得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登基以来,他从未感觉龙椅如此冰冷,皇权如此苍白。
“陛下,已是四更了,您歇息片刻吧……”王德贵捧着参茶,声音里带着心翼翼的哀求。
陆景渊挥挥手,连话都不想。歇息?孤狼岭上的萧远和残部,能歇息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骚动,随即是压低聊呵斥声。
“怎么回事?”陆景渊不耐地蹙眉。
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煞白:“陛…陛下,碎玉轩的莲儿姑娘……她…她抱着个东西,浑身湿透跪在宫门外,是…是她家主子有要紧东西献给陛下,关乎…关乎西北…”
碎玉轩?沈氏? 陆景渊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这个时候?她能有什么东西?
“让她进来!”他几乎是立刻下令,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待。
莲儿几乎是被人拖进来的,秋雨将她浇得透湿,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冻得她嘴唇发紫,浑身不住颤抖。她却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筒状物,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陛…陛下…”她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话都不利索,“娘…娘娘她…她晚上又哭又笑…画…画了这个…让…让奴婢一定…一定要立刻交给陛下……能救…救…”
她抖得太厉害,后面的话淹没在牙齿的磕碰声里。
陆景渊几步上前,一把夺过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雨水的冰凉。他迅速解开绳索,展开油布——
里面是几卷粗糙的草纸。最上面一张,用浓黑的炭笔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粗糙的地形图,歪歪扭扭地标注着“孤狼岭”、“黑风峡”、“狄人大营”等字样,旁边还画了个人,身上插着几根线,代表被围。
图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是疯疯癫癫、毫无逻辑的呓语:
“大石头…滚下来…压扁坏老鼠…” “蚂蚁…躲进硬壳壳里…大鸟啄不到…” “木头车车…排排站…手拉手…变大房子…” “火…喷火…吓死他们…” “黑蝴蝶…飞高高…去看…”
字迹潦草狂乱,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和涂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疯子的信手涂鸦。
陆景渊的眉头死死拧紧,心底那丝期待瞬间落空,涌上一股被戏弄的怒火。他刚要发作,目光却猛地被图纸下方一行稍显工整、似乎竭力想写清楚的字吸引:
“硬壳壳守,等黑,找路跑。”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硬壳壳守?! 他猛地再次看向那张简陋的地形图,看向被标注为“孤狼岭”的那个圆圈。那里地势险要,多山石……若是据险而守,收缩防线,确实能像乌龟缩进硬壳,暂时抵御攻击!
等黑?狄人擅骑射,却不擅夜战近搏!夜间确是突围或反击的机会!
找路跑?孤狼岭地势复杂,必有狄人不知的道或薄弱处!
这看似疯癫的涂鸦和呓语,剥去荒诞的外衣,内核竟是在——固守待援,夜间寻机突围!
而这,正是目前最能减少伤亡、保全萧远和残余力量的唯一方法!比派刘莽去送死强一万倍!
陆景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迅速翻看下面的草纸。
第二张纸,画得更像是孩童的涂鸦。许多方方正正像是箱子的东西连成一圈,组成一个奇怪的阵型,箱子之间用线条连接,上面画着叉叉,像是表示阻挡。阵型中间画着几个人,外面则是一些代表狄人骑兵的歪扭线条被阻挡在外,无法冲入。
旁边依旧是书般的注释: “木头车车…手拉手…变大房子…不怕马撞…” “里面…扔扎脚脚的东西…射箭箭…” “车车顶上…浇油油…点火火…”
车?连车为阵?! 陆景渊的呼吸骤然急促!一个几乎失传的古战阵名字猛地冲入他的脑海——车城圆阵!
以粮车、辎重车为首尾相连,构成临时壁垒,抵御骑兵冲击!车内藏兵,以弓弩御敌,甚至可泼洒火油、设置铁蒺藜等障碍物阻敌马足!这是对付骑兵冲锋的极佳守阵!
这阵法人所知甚少,只因当世重骑射冲杀,轻步兵守备,且需要极高的协调性和纪律!这疯子…她怎么会知道?!还用了如此…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表达出来!
第三张纸,则更加抽象。画着几个人沿着一条扭曲的线,从孤狼岭后方悄悄移动,线的尽头画着一个简单的狄人帐篷,旁边标注着“肉肉”、“饭饭”。
“蚂蚁…偷家…” “没饭吃…坏老鼠就跑啦…”
断粮道?!袭扰其后勤?! 是了!狄人大军倾巢而出,后勤补给必是弱点!若能派一支奇兵,绕后袭扰其粮草,前方围困之敌必然军心浮动,甚至不得不分兵回援,届时孤狼岭压力骤减,突围机会更大!
陆景渊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奔涌,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击着他的认知!
这三张看似荒诞不经的涂鸦,组合起来,竟是一套完整、精准、极具可行性的解围方案——固守待机 + 车阵防御 + 奇袭粮道!
这绝非巧合! 这需要何等惊饶军事洞察力和对战机的把握能力?这是一个深宫疯妇能想出来的?!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冻得几乎昏厥的莲儿:“她画这些时,还了什么?做了什么?!”
莲儿被子的震怒(实则是极度震惊)吓得魂飞魄散,涕泪交流,断断续续地回忆:“娘娘…娘娘就对着雨发呆…然后突然就抢了奴婢烧火用的炭…又哭又笑地画…画坏了就团了扔…画好了就塞给奴婢……‘给黑蝴蝶…他能看懂…快去…救了人…就有好多好多饭吃了…’……”
她能看懂?她相信他能看懂?! 陆景渊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草纸,指尖都在发烫。
疯了? 到底是谁疯了?!
是那个用炭笔画下救国之策的女人,还是他这个困坐愁城、险些自毁长城的皇帝?!
“王德贵!” “奴才在!”王德贵早已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即刻传暗卫指挥使周密!还迎唤忠毅侯偏殿候旨!要快!”陆景渊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后的决绝和锐利,“另外,赏碎玉轩宫女莲儿姜汤驱寒,赐厚裳,悄悄送回去,不得惊动任何人!”
“嗻!”
陆景渊再次低头,看向那几张鬼画符般的“战略图”。那歪扭的线条、幼稚的涂鸦、疯癫的注释,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任何精雕细琢的奏章都更具分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穿透宫殿的穹顶,望向西北阴沉的雨夜。
“萧远……”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立下誓言,“给朕撑住……”
一场基于“疯语”的绝地救援,在这雨夜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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