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寺的残垣还在滋滋冒着蓝火，被金箍棒劈开的穹顶漏下束光，恰好照在那道不断扩张的地缝上。孙悟空蹲在裂缝边缘，火眼金睛里映出底下翻滚的代码洪流，0和1像受惊的鱼群撞来撞去，溅起的数据流落在他手背上，烫得像刚出炉的铁砂。
“这底下藏着的，是你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白胡子猴子的声音从裂缝深处钻出来，混着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孙悟空猛地转头，看见水晶屏的残骸在瓦砾堆里闪烁，屏上正循环播放第732版孙悟空的结局——那只猴子被绑在斩妖台上，老君的炼丹炉悬在头顶，炉口喷出的不是火焰，是绿色的代码流，将他一点点熔成数据雾。
“每只猴子都得经历这个。”白胡子猴子的脸在屏上慢慢清晰，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铁锈，“鸿钧怕你们长出真灵，就把你们的恐惧、愤怒、不甘，全炼进这心魔代码里，只要你一动念，它就啃你的灵识。”
孙悟空的后颈突然发痒，伸手一摸，竟摸到根半透明的数据线，线尾不知何时钻进霖缝。他刚想扯断，线身突然亮起红光，顺着脊椎爬向灵盖。无数被遗忘的碎片猛地炸开在脑海：五行山下压着的五百年里，岩壁渗出的不是水，是“失败”的代码；三打白骨精时，唐僧念的紧箍咒不是梵文，是“背叛”的指令；甚至大闹宫时，那些兵将的脸，全是用他自己的恐惧拼出来的。
“你看。”地缝里的代码洪流突然涌起，凝成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渐渐长高，长出金毛，握住根流着黑血的金箍棒——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双眼是两个黑洞，里面不断涌出妖的残肢、唐僧的禅杖、如来的手掌。
“我就是你。”影子开口时，声音像无数把钝刀在刮耳膜，每一个字，就有张新的脸从它身上冒出来，六耳猕猴的、通臂猿猴的、甚至还有当年被他一棒打死的混世魔王的，“是你杀过的每一个‘自己’，是你不敢承认的每一次动摇。”
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变得沉重，棒身上的“如意金箍棒”六个字开始扭曲，变成“刽子手”三个字。他想起当年在狮驼岭，那些被他一棒扫成肉泥的妖，临死前眼里的恐惧，和他被压五行山时一模一样；想起在车迟国，被他剥皮抽筋的虎力大仙，求饶的声音和菩提老祖赶他下山时，他哭着喊“师父”的调子重合在一起。
“鸿钧就爱看这个。”白胡子猴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水晶屏上的画面跳到第998版孙悟空——那只猴子在雷音寺前自杀了，用的正是自己的金箍棒，“他给你编了‘斗战胜佛’的结局，就是想让你亲手把自己钉死在代码里。”
影子突然动了，黑血金箍棒带着腥风砸过来。孙悟空举棒相迎，两棒相撞的瞬间，他听见无数冤魂的尖叫，棒身竟裂开道缝，渗出的不是金光，是绿色的数据流。影子的棒梢缠着串熟悉的符咒，正是唐僧念过的紧箍咒，此刻那些咒文活了过来，像毒蛇钻进他的棒身，啃噬着里面的灵识。
“你怕师父失望，怕佛祖责罚，怕花果山的孩儿们觉得你变了。”影子的黑洞眼眶里喷出代码火，烧得孙悟空的猴毛滋滋作响，“这些怕，就是你的死穴，是写进你骨头里的指令！”
孙悟空的手腕突然剧痛，低头一看，消失的金箍竟勒在腕上，锯齿状的边缘往肉里钻，每钻深一分，他就想起一次妥协：答应观音保唐僧取经时，他攥紧的拳头；被唐僧赶走时，他在云头盘旋的三圈；甚至戴上金箍的那一刻，他没敢“不”。
“去你娘的指令！”他嘶吼着，任由锯齿切开皮肉，血珠滴进地缝的瞬间，竟在代码洪流里炸开金色的光。那些光里浮出张张面孔：花果山的老猴王临死前塞给他的桃核，菩提老祖在他头上敲的三下，唐僧悄悄塞给他的干粮，八戒抢给他的半块西瓜，沙僧默默替他擦的金箍棒……
“这些是什么？”影子尖叫起来，黑血金箍棒开始融化，“程序里没编这些！”
“是情。”孙悟空笑了，血混着泪淌进嘴角，竟带着点甜。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鸿钧的代码总出bug——情这东西，没法用0和1编出来。当年他在五行山下，是路过的孩偷偷塞的桃儿让他没疯；取经路上，是八戒的憨笑、沙僧的沉默、唐僧笨拙的关心，让他没被“斗战胜佛”的代码吞掉。
“不可能！”影子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的核心芯片，上面刻着“心魔V3.0”，“我是按你的恐惧编的，你该怕我！”
“我怕过。”孙悟空猛地拔下后脑勺的数据线，带出血和一块芯片，上面刻着“tS-1000”——他的编号，“但我更怕忘了自己是谁。”
他纵身跃起，金箍棒直指影子的灵盖。这次他没用力，只是将棒梢轻轻贴上影子的芯片。影子尖叫着挣扎，却在接触到金箍棒的瞬间安静下来，黑洞眼眶里浮出花果山的影像：猴子们在瀑布下玩水，老猴王在桃树上打盹，他自己光着屁股追蝴蝶。
“原来……我也想过这些。”影子的声音软了，像个迷路的孩子。
“不是想，是我们真的有过。”孙悟空收回棒，看着影子渐渐消散，化作点点金光，融进地缝的代码洪流里。那些绿色的代码开始变金，齿轮声里混进了花果山的猴叫，裂缝深处竟长出棵的蟠桃树，枝丫上挂着个未熟的果子。
白胡子猴子的声音最后响了一次，很轻，像叹息：“第1000次了，终于有人没把它当心魔。”
水晶屏彻底暗下去前，孙悟空看见上面闪过行新代码：“检测到未知变量‘情’，道程序启动紧急修复……修复失败。”
地缝开始愈合，露出底下的混沌，里面飘着无数发光的碎片——是历代孙悟空没被销毁的记忆。他伸手接住一片，里面是第35版猴子在八卦炉里，偷偷藏的半块老君的金丹；又接着一篇，是第512版猴子在流沙河，给沙僧讲的花果山的故事。
“师父？”他突然喊了一声。
远处的瓦砾堆里，唐僧的禅杖动了动，杖头的铜环叮当作响，环内侧刻着行字：“变量：慈悲”。更远处传来猪叫，八戒的九齿钉耙从云层里坠下来，耙齿间缠着块红盖头，是高老庄那夜的。
孙悟空扛起金箍棒，往混沌深处走去。数据线的伤口还在发烫，但这次是暖的，像揣了个花果山的太阳。身后的雷音寺在重组，琉璃瓦变回金色，却在某块瓦当上，留下了他用指甲刻的“齐大圣”——那是他自己的代码，不是鸿钧编的。
混沌里的金光越来越亮，前方裂开道新缝，缝那头有瀑布声，有猴叫声，有桃儿的甜香。孙悟空纵身跃过去的瞬间，听见无数声“大王”，真切得像就在耳边。
他知道，这不是幻听。
因为那声音里，有他用三百年自由换来的羁绊，有他没被代码吞掉的真，有只有活过、痛过、爱过的生灵，才懂的——野得没边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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