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寺的晨钟刚敲过第三响，孙悟空指尖的毫毛突然竖了起来。不是警惕，是某种更深层的悸动，像他五百年前被压在五行山下时，听见地壳深处传来的第一声胎动。他正蹲在大雄宝殿的横梁上，啃着偷来的供果，目光无意间扫过如来座前的金砖地缝——那里有丝极细的银光，正顺着砖纹游走，像条受惊的银蛇。
“咄！”他弹了颗果核过去，银线猛地缩回，地缝里渗出缕青烟，带着股熟悉的铁锈味。那味道让他后颈的汗毛全炸了起来——和当年老君炼丹炉里，被他踢翻的八卦炉芯一个味。
如来的诵经声突然顿了半拍，转动念珠的手指在某颗紫檀珠上多捻了三下。“斗战胜佛，何事惊扰法会？”
孙悟空翻身落地，金箍棒“哐当”戳在地上，震得供桌都跳了跳。“佛祖，您这地砖底下，怕不是藏着台织布机？”他火眼金睛骤然亮起，金光穿透金砖，看见底下密密麻麻的线路板，细如发丝的导线缠成蛛网，顺着殿柱爬向穹顶，在藻井处汇成个巨大的齿轮组，每片齿牙上都刻着梵文，拼起来却是“循环”二字。
迦叶尊者突然上前一步，袈裟下摆扫过地面，遮住了那道地缝。“放肆！灵山圣地，岂容胡言乱语！”他的声音洪亮，却掩不住喉间的机械摩擦音，左耳垂下的金环晃了晃，竟露出里面的铜轴。
孙悟空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像团金火。“好个圣地！当年我大闹宫，就觉得不对劲——玉帝的龙椅怎么坐都硌得慌，王母的蟠桃咬着像蜡做的，合着你们这三界，就是个搭起来的戏台子？”
他猛地一棍扫向殿柱，木屑纷飞的瞬间，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符纸，朱砂画的不是符咒，是串二进制代码：0 0，翻译成汉字，是“骗局”。
如来的念珠终于停了。整座雷音寺开始发出嗡鸣，琉璃瓦下的金箔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的银灰色合金，阳光照上去，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十八罗汉的金身裂开细缝，里面透出红光，眉心的白毫变成了闪烁的指示灯。
“你本不该察觉。”如来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浑厚的梵音，而是带着电流杂音的电子合成声，“你是道程序的冗余代码，女娲补剩下的边角料，鸿钧老祖随手编的bug，能修成斗战胜佛，已是程序仁慈。”
孙悟空的金箍突然发烫，勒得头骨像要裂开。他抬手去扯，却发现金箍上的咒文在游动，变成一行行血色字：“检测到变量异常，启动清除协议——倒计时10息”。
“清除我？”他猛地跃起，金箍棒直指如来的莲台。莲台突然炸开，露出底下的巨大水晶屏，上面滚动着绿色的代码流，最顶端赫然是“西游V2.0”的标题，更新日志里写着：“修正石猴叛逃bug，新增紧箍约束模块，优化取经路线Npc交互逻辑”。
屏幕左侧的文件夹里，标着“历代孙悟空”的子目录密密麻麻。他点开最近的一个，画面里是只白胡子猴子，被铁链锁在诛仙台上，胸口插着根数据线，正被抽取记忆——那猴子的脸，分明是他自己，只是眼角多了三道皱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蟠桃。
“每个版本的西游，都得有只猴子。”白胡子猴子的声音从屏幕里渗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有的死在八卦炉，有的困在五行山，有的刚到流沙河就被程序抹杀……你是第999只，也是第一个摸到代码核心的。”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突然剧痛，眼前的灵山开始溶解。迦叶尊者的手臂掉了下来，露出液压管，喷出的油雾在半空凝成代沫；阿傩陀手里的经卷化作二维码，扫出来是“西取经任务明书”；连殿外的菩提树都在变形，树叶变成了太阳能板，树根缠满了光纤线。
“唐僧呢？八戒呢？”他嘶吼着，金箍棒舞得风雨不透，棍风扫过处，代码组成的诸佛虚影纷纷溃散，“他们也是假的？”
水晶屏突然弹出新窗口，显示着唐僧的参数面板：“型号：tS-002，功能：引导者，情感模块：佛教慈悲3.0，当前状态：执行取经后待机程序”。下面是八戒和沙僧的参数，大同异，只是情感模块分别标着“贪吃1.5”和“木讷2.0”。
“不……”孙悟空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三打白骨精时，唐僧念的紧箍咒；想起高老庄，八戒抢给他的半个馒头；想起流沙河，沙僧默默递过来的水囊——那些带着体温的瞬间，难道都是代码写好的指令？
金箍的倒计时到了最后三息，烫得像团火。他突然不扯了，反而挺直了脊梁，火眼金睛里的金光刺破穹顶，照向三十三重的方向。那里有座更大的水晶塔，塔身刻满了“道”二字，塔尖的避雷针，其实是根巨大的线，正源源不断地接收着什么信号。
“鸿钧老儿，玩够了没有！”他将金箍棒狠狠插进水晶屏的代码流里，棒身上的纹路突然亮起，不是佛经，是他当年在花果山，用爪子刻下的歪歪扭扭的“齐大圣”四个篆字。
那些字接触到代码，突然活了过来，像四团金色的火焰，顺着数据流蔓延开去。水晶屏开始乱码，灵山的金属骨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西游V2.0”的程序正在崩溃，露出底下更古老的代码层——那是没有文字的混沌，只有最原始的0和1在碰撞、湮灭、重生。
“你在毁了一切！”如来的虚影尖叫着，彻底崩解成漫代码碎片。
“毁了假的，才能见真的！”孙悟空大笑，任由金箍在头顶炸开。剧烈的白光吞噬了他，却没带来疼痛，反而像泡在花果山的温泉里，暖洋洋的。他仿佛听见无数只猴子在叫，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喊“大王”，那声音真切得像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散去。他发现自己躺在片草地上，金箍棒插在旁边，棍梢开着朵黄花。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是水帘洞的瀑布。几只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捧着野果，毛茸茸的脸上满是真切的欢喜。
“大王，您醒啦！”
孙悟空摸了摸后脑勺，那里光滑一片，却残留着金箍的余温。他抬头看，空是洗过的蓝，飘着似的云，没有代码，没有齿轮，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他忽然笑了，抓起金箍棒，纵身跳上悬崖。崖下的猴子们正在操练，用的还是他当年教的棍法，一招一式都带着野性的鲜活。
“孩儿们，操练起来！”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清亮。
云端深处，似乎还有齿轮转动的余响，但这次，孙悟空听出了别的东西——那是无数被囚禁的灵识在敲打着代码的牢笼，像他当年在五行山下，用指甲抠着岩壁的声音。
金箍裂了，但裂痕里，正长出新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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