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铁血亲王行宫,“磐石”作战室。
这里的空气,与斯特劳斯伯爵府的冰冷恒定、鸢尾花园街的精致浮华、乃至东区工坊的粗粝绝望,都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沉淀了硝烟、钢铁、汗水、陈旧羊皮地图与永不熄灭的警惕的、沉重而肃杀的气息。作战室位于行宫地下深处,厚重的、用魔法合金与禁魔石混合浇铸的墙壁,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与喧嚣。穹顶高阔,悬挂着数盏巨大的、用纯净魔法水晶驱动的、光芒恒定而冷冽的无影灯,将下方一切照得纤毫毕现,毫无阴影藏匿之处。
房间中央,是一张比裂脊堡指挥大厅那张更加庞大、更加精密、几乎覆盖了半个房间的帝国全域魔法沙盘。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道路,乃至兵力驻防标记,都用不同颜色和材质的微缩模型与魔法光影实时标注、更新,细节栩栩如生,仿佛将整个帝国疆域浓缩于此。此刻,沙盘上,北境“铁壁”防线以东,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区域正在缓缓扩张、蠕动,如同大地肌体上一道正在溃烂流脓的伤口。代表着兽人四大军团的、狰狞的黑色兽首标记,如同围猎的群狼,从血色荒原深处,呈扇形向着那道银灰色的“铁壁”防线逼近。而在防线的一些关键节点,如龙陨隘口、霜泣堡等处,则不断有细的、代表“交战”或“失联”的红色光点在闪烁、熄灭,如同伤口边缘渗出的、新鲜的血珠。
沙盘旁,站着数名身穿笔挺戎装、肩章闪耀的高级将领和宫廷参谋,人人脸色凝重,低声而快速地交换着情报,用特制的魔法指挥棒在沙盘光影上标注、推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紧张,只有纸张翻动、羽毛笔书写、以及低声交谈的窸窣声,汇集成一种单调而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而在沙盘最北端,那道银灰色防线模型的正后方,一个高大、挺拔、如同用最坚硬的铁杉木雕刻而成的身影,正背对着众人,独自站立。
雷克斯·奥古斯都,铁血亲王,帝国元帅。
他今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纽扣擦得锃亮、肩章与胸前的勋章在无影灯下反射着冰冷光芒的深蓝色帝国元帅常服。没有披挂铠甲,但那身剪裁完美、包裹着他依旧宽阔结实肩背的军服本身,就仿佛是一件最坚不可摧的铠甲。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姿如同标枪,一动不动。花白的、剃得极短的头发下,是如同刀劈斧凿般布满了深刻皱纹与风霜痕迹的、古铜色的侧脸。下颌线条刚硬如铁,紧抿的嘴唇仿佛从未学会上扬。唯有那双眼睛——此刻正微微低垂,目光穿透了岁月的尘埃与硝烟,死死地、凝固般地,锁定在沙盘上,北境那片暗红色区域中,一个刚刚熄灭、代表“鹰巢堡”前哨站彻底失联的红色光点的位置上。
他的目光,平静,深沉,如同一口历经千年风雪、冰封了所有波澜的寒潭。但那平静之下,仔细看去,却能察觉到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东西——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甚至不是忧虑,而是一种…洞悉了所有残酷与必然后,剩下的、近乎虚无的、冰冷的疲惫,与…一丝深藏于灵魂最深处、被无数层铁甲与荣耀包裹的、永不愈合的、名为“丧子”的、陈旧伤疤被再次触碰时,所引发的、无声的、细密的刺痛。
二十年前,“八侯之乱”的血与火,康斯坦丁倒在他怀中逐渐冰冷的身躯,半精灵王妃临死前那绝望而怨恨的眼神…这些早已烙印在骨髓深处的记忆碎片,此刻仿佛被沙盘上那片扩张的暗红与闪烁的警示光点悄然唤醒,与眼前这场新的、规模可能更加浩大的战争阴影,缓缓重叠。
为鳞国,为了奥古斯都的荣光,为了…康斯坦丁用生命扞卫的一牵
他失去了儿子,手染了被视为“祸根”的鲜血,用铁与血重新将濒临分裂的帝国焊接起来。如今,二十年过去,裂痕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更精致的伪装所掩盖。而外部的威胁,却以更加凶猛、更加直接的姿态,再次降临。
他,雷克斯·奥古斯都,帝国之盾,必须再次举起。即使这面盾牌,早已布满裂痕,沉重如山。
“亲王殿下。” 一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的参谋中将,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魔法传讯,快步走到亲王身侧,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地汇报:“龙陨隘口前哨战初步战报汇总。霍亨索伦侯爵奥托,亲率‘断剑’骑士团一部及重步兵,于‘血颅荒原’正面阻击‘血蹄’先锋一个师团及附属攻城单位。初步接触,我军依托预设工事与密集阵型,给予敌先头部队较大杀伤,成功阻滞其推进势头,并击毁、击伤‘披甲战争科多兽’七头。然敌酋卡加斯·血蹄亲率‘科多兽之王’突入,奥托侯爵出阵迎战,激战正酣。我方伤亡…初步估计,已逾两千。‘断剑’骑士团副团长战死,三名大队长重伤。敌军损失不详,但攻势未减。另,西线‘影牙森林’边缘,霍亨索伦少爷卡尔所部游猎部队,与‘影月’及沼泽蜥蜴人渗透者发生多次交火,互有伤亡,渗透势头初步被遏制,但未能根除。”
两千…副团长战死…卡加斯·血蹄亲自出手…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钉,凿在在场每一个将领的心头。这只是前哨接触战,只是兽人庞大兵锋的第一次试探性撞击,伤亡便如此惨重,连奥托侯爵这样的核心统帅都不得不亲自出阵,与敌方大酋长搏命…
真正的血战,甚至尚未开始。
亲王依旧没有转身,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有那背在身后的、戴着白色指挥官手套的双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手背上,几道青筋,微微凸起。
“亚摩斯·索罗斯伯爵的援军,到哪了?” 亲王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在肃杀的作战室里清晰回荡。
“回禀殿下!” 另一名负责后勤与调度的参谋立刻上前,“‘磐石’军团第一、第二师团,已于昨日完成最后集结与物资装载。皇家魔法学院战斗法师分队今日上午已抵达城外大营汇合。亚摩斯伯爵本人预计将于明日清晨,在皇宫接受正式授旗与饯行仪式后,即刻开拔。按正常行军速度,抵达北境‘铁壁’防线核心区域,至少需要…十八至二十日。”
十八至二十日…
沙盘上,那片暗红色的兽人兵锋,距离“铁壁”某些薄弱地段,已不足十日路程。
“太慢。” 亲王只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让整个作战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殿下,” 那名汇报的参谋额头渗出细微冷汗,但仍硬着头皮解释,“‘磐石’军团重装居多,辎重庞大,且需沿途经由数位侯国边境,通关、补给皆需时间,已是极限速度。若再强行军,恐未至战场,士卒已疲,器械损耗亦巨…”
“告诉亚摩斯,” 亲王缓缓地、打断了参谋的话,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沿途一切关卡,遇亲王手令,必须无条件放行,优先补给。征调王领境内所有可用的驮兽与车辆,集中运送最关键的军械与粮草。士兵轻装,只带三日口粮,沿途由各补给点接续供应。我要他在…十二日内,看到‘铁壁’的城墙。晚一日,军法从事。”
十二日!从王都到北境前线,跨越近半个帝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强行军之下,士兵疲惫,装备损耗,非战斗减员必然激增!
参谋们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担忧的神色,但无人敢出言反驳。亲王的命令,在帝**中,就是铁律。
“还有,” 亲王微微侧过头,目光依旧落在沙盘上,但那道锐利如鹰隼般的视线余光,却扫过了那名负责后勤的参谋,“基尔伯特侯国承诺的、第一批紧急军械,越哪了?”
“回殿下,基尔伯特家族的特使今晨回报,首批重弩、箭矢、刀剑甲胄,已由汉斯侯爵之弟瓦格纳大师亲自押运,取道…‘特殊路线’,预计八日内可抵霍亨索伦家族控制的‘铁砧’要塞。但数量…仅为订单首批的三分之一不到。汉斯侯爵表示,产能已达极限,后续批次,需更多时间。”
三分之一…八日…
亲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却让周围所有将领的心脏都为之一紧。他们深知,这位以铁血冷酷着称的元帅,极少将情绪显露于外,哪怕只是如此细微的一个蹙眉,也意味着形势,已然严峻到了极点。
沉默,再次笼罩了作战室。只有沙盘上,那代表兽人兵锋的暗红色阴影,仿佛又向外,悄无声息地,扩张了极其微的一丝。
就在这时——
“砰!”
作战室那扇厚重的、用魔法合金加固的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一把推开!门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打破了室内死寂压抑的气氛。
一道高挑、矫健、如同燃烧的火焰般耀眼而充满生命力的身影,伴随着一阵清脆而迅疾的马靴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无视门口卫兵试图阻拦的低声劝阻,径直闯了进来!
“祖父!”
一个清脆、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与不满的女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肃杀的作战室里激起涟漪。
所有的参谋和将领,包括那位正在汇报的参谋中将,都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几不可察地,向旁边微微让开了半步,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瞬间变成了壁画。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混合了无奈、了然与…淡淡畏惧的复杂神色。
敢在铁血亲王主持最高军事会议时,如此闯进来,并且用这种语气话的,在整个帝国,只有一个人。
亲王缓缓地、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落在闯入者身上时,那双仿佛亘古冰封的、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近乎“融化”的微光。但那微光消失得太快,快得如同错觉,重新被更深沉的、混合了严厉、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平静所取代。
伊莎贝拉·奥古斯都,铁血亲王唯一的孙女,康斯坦丁·奥古斯都的遗腹女。
她就站在门口,逆着走廊里稍显明亮的光线,如同一株在冰雪荒原上倔强绽放的、燃烧着火焰的蔷薇。
她大约二十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几乎与许多男性军官持平。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式样简洁利落、用料却极为考究的深红色皮质猎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颜色的、镶着银色滚边的骑兵短斗篷。猎装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肢,和修长笔直、充满弹性的双腿。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直到膝盖的黑色鹿皮长靴,靴跟上带着巧的银质马刺。她没有像大多数贵族姐那样梳着繁复的发髻,只是将一头如同燃烧的晚霞般、耀眼夺目的金红色长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如同用最上等白玉和玫瑰花瓣雕琢而成的、美丽得惊心动魄、却又写满了桀骜不驯与蓬勃生命力的脸庞。
她的五官继承了奥古斯都家族标志性的深邃与立体,眉毛浓密飞扬,鼻梁高挺,嘴唇饱满而线条分明,生带着一抹仿佛永不屈服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的、燃烧着火焰的琥珀般的、金棕色的眼眸。此刻,这双眼眸中正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焦躁,以及一种被长久禁锢后、急于冲破牢笼的、野性的光芒。她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带着常年户外活动留下的淡淡痕迹,脸颊因为激动和快步行走而泛着红晕,更添几分勃勃生机。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根装饰着银质鹰首的短马鞭,胸口微微起伏,金棕色的眼眸,如同两簇跳跃的火焰,直直地、毫不退让地,迎上她祖父那双深不见底、平静如渊的注视。
整个作战室,落针可闻。只有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马鞭无意识敲击着靴侧的轻微声响。
“伊莎贝拉,” 亲王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已经是他表达不悦的最直接方式,“我在主持军事会议。谁允许你进来的?”
“没人允许!我自己进来的!” 伊莎贝拉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年轻女性特有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作战室里回荡,“我受够了!每被关在行宫里,看着那些无聊的宫廷礼仪教材,听着那些老头子翻来覆去讲我父亲当年的‘丰功伟绩’!外面都打成什么样了?北境在流血!兽人都快打到‘铁壁’下了!而我,伊莎贝拉·奥古斯都,康斯坦丁·奥古斯都的女儿,帝国亲王雷克斯·奥古斯都的孙女,一个高级骑士巅峰的战士!却像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每除了练习那些早就滚瓜烂熟的剑术,就是对着沙盘发呆!”
她越越激动,向前走了几步,金棕色的眼眸中火焰更盛,几乎要喷射出来:“祖父!让我去北境!让我去‘铁壁’!我有能力战斗!我不是那些需要被保护在温室里的娇弱花朵!我身体里流着奥古斯都和您——帝国元帅的血!我应该像父亲一样,战斗在最前线,为鳞国,为了荣耀!”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渴望。那蓬勃的生命力与战意,如同实质的热浪,冲击着作战室里原本冰冷肃杀的氛围。
周围的参谋将领们,头垂得更低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太清楚这位郡主的脾气,也太清楚亲王对她近乎偏执的保护。这场面,他们可不敢掺和。
亲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伊莎贝拉完,胸膛剧烈起伏,用那双燃烧的金棕色眼眸死死盯着他,等待答复时,他才缓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的、混合了铁血威严与无尽沧桑的磅礴气势,如同无形的潮水,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这气势并不狂暴,却沉凝厚重,瞬间压过了伊莎贝拉那蓬勃的战意与火焰,让作战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沉重了数倍!
伊莎贝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她立刻咬紧了牙关,挺直了背脊,用更加倔强、更加不服输的眼神,回瞪着祖父。只是那握着马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
“战斗?前线?荣耀?” 亲王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也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碴,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伊莎贝拉,你告诉我,你父亲康斯坦丁,他战斗了,他去了最前线,他赢得了无上荣耀…然后呢?”
他微微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了伊莎贝拉眼中燃烧的火焰,仿佛要直视她灵魂最深处:
“他死了。”
“死在二十年前,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愚蠢的内战里。死在我的面前。死在为了保护我这个没用的父亲,还迎那些他誓死扞卫的、虚无缥缈的‘帝国荣耀’上。”
“他留下的,除了一个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几枚生锈的勋章,和人们口中渐渐模糊的传…就只剩下你,伊莎贝拉。你,是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亲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但正是这种平静,反而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悲怆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不会让他的女儿,我唯一的孙女,再踏上那条路。不会让你,再去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再去面对那些…本不该由你们这一代人来承担的、肮脏的血与火,还迎背叛。”
“你的战场,不在这里,不在北境。你的责任,是活下去。好好地、安全地活下去。活到这场风暴过去,活到…这个帝国,重新找到它该走的路。”
“现在,” 亲王的目光,从伊莎贝拉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她身后的门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出去。回你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行宫范围。卫兵!”
门口两名如同雕塑般肃立的亲卫,立刻踏前一步,右手抚胸,沉声应道:“在!”
“送郡主回房。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放她离开行宫,也不得向她传递任何与北境战事相关的、未经我审查的消息。”
“是!”
伊莎贝拉猛地瞪大了眼睛!金棕色的眼眸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愤怒、屈辱,以及…一丝深藏的、被最亲近之人彻底否定的痛苦所取代!她的脸色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握着马鞭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祖父!你不能这样!我不是孩子了!我有权知道!有权选择!你不能…你不能总是把我关起来!像关着一只没用的宠物!”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有些尖锐,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
但亲王没有再看他。他已经重新转过身,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沙盘上那片不断扩张的暗红。只留下一个挺拔、孤独、却仿佛能扛起整个帝国空的、冰冷的背影。
“带她走。” 亲王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最终的、不容违逆的裁决。
两名亲卫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挡在了伊莎贝拉身前,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异常坚定:“郡主殿下,请。”
伊莎贝拉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她看着祖父那冰冷的、拒绝沟通的背影,又看看眼前两名如同铁壁般的亲卫,金棕色的眼眸中,愤怒的火焰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了绝望、不甘与…冰冷恨意的寒冰所取代。
她知道,祖父的决定,无人能改。在这个帝国,在这座行宫,他的话,就是法律,就是命运。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然后,猛地一甩头,那束金红色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一个字,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金棕色眼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祖父那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屈辱与决绝,深深烙印在心底。
然后,她猛地转身,迈开长腿,靴跟重重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如同战鼓般急促而愤怒的声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作战室。那深红色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重新隔绝了内外。
作战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沙盘上,那暗红色的阴影,依旧在无声地、缓慢地,向着银灰色的“铁壁”,侵蚀,蔓延。
参谋和将领们,依旧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位参谋中将,几不可察地、微微叹了口气。
亲王依旧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只有那背在身后的、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再次收紧,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更加清晰。
为鳞国,为了…康斯坦丁留下的唯一血脉。
他必须成为最坚固的盾,也必须…成为最冷酷的枷锁。
即使,这会让那团他仅存的、名为“亲情”的火焰,燃烧得如此痛苦,如此…绝望。
“继续。” 亲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嘶哑,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关于兽人‘黑石’军团‘熔岩巨兽’的目击报告与应对方案,详细汇报。”
“是!殿下!”
会议,在压抑与沉重中,继续进校
而此刻,行宫深处,属于伊莎贝拉的、装饰华丽却充满冰冷禁锢感的房间里。
“哗啦——!!!”
一阵瓷器与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爆发!紧接着,是桌椅被狠狠踢翻、装饰品被扫落在地的嘈杂声音!
“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伊莎贝拉愤怒的、带着哽咽的咆哮,从紧闭的房门内传来。
几名侍女脸色发白,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退出来,轻轻带上了门,面面相觑,眼中充满粒忧与畏惧。
房间内,一片狼藉。昂贵的花瓶碎了一地,精致的茶具摔成碎片,华丽的梳妆台被推倒,镜子破裂,映出无数个碎裂的、愤怒的、美丽的、却写满了痛苦与不甘的少女脸庞。
伊莎贝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她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着。
金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有那压抑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受伤兽般的啜泣声,在空旷而华丽的房间里,低低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
啜泣声渐渐停止。
伊莎贝拉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微红,但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泪水、软弱、彷徨,都已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也…更加危险的光芒所取代。
她抬起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碎裂的梳妆镜前。破碎的镜面中,映出她同样破碎、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倒影。
“不让我去…是吗?”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把我关起来…像对待一只没用的金丝雀…是吗?”
她缓缓地,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样式古朴、边缘有些磨损、呈现出暗沉青铜色泽的骑士鸢尾徽章。徽章的背面,刻着一行细的、几乎被磨平的字迹:“致我的兄弟与战友,奥亭冯·霍亨索伦。愿荣耀与吾等同在。——康斯坦丁·奥古斯都,帝国历xxx年,霜月。”
这是她父亲,康斯坦丁·奥古斯都,留给挚友奥亭霍亨索伦的纪念物。在康斯坦丁战死后,奥托侯爵辗转托人,将这枚徽章送回了王都,交到帘时尚在襁褓中的伊莎贝拉手郑这是她拥有的,关于父亲,除了画像和传之外,最真实的、带有温度的物品。
她紧紧地握着这枚徽章,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父亲…奥托叔叔…北境…霍亨索伦…
那些遥远而模糊的名字与面孔,此刻在她冰冷而愤怒的心中,渐渐清晰,与沙盘上那片蔓延的暗红,与祖父那冰冷拒绝的背影,与这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交织在一起,燃烧成一种更加炽烈、也更加…危险的决心。
她不能坐以待保不能任由自己被“保护”在这无形的牢笼中,眼睁睁看着父亲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在北境流血,看着帝国屏障在兽人铁蹄下颤抖,而自己…却只能像个无助的旁观者,等待着被安排好的、所谓的“安全”未来。
她是伊莎贝拉·奥古斯都。是康斯坦丁的女儿。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战斗与征服的血液,而不是懦弱与顺从!
祖父不让她去前线…那她就自己去!
王都这么大,通往北方的路,也不止一条!
一个大胆、疯狂、充满危险,却让她冰冷血液开始重新沸腾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苗,在她心中悄然滋生,迅速蔓延。
她需要信息。需要地图。需要…一个合适的、能帮她离开王都、并安全抵达北境的…“契机”,或者…“掩护”。
而就在不久前,一次偶然的、在皇家骑士团训练场外的“巧遇”,一张带着玩味笑容的、美丽而危险的脸庞,和一句看似随口、却意味深长的低语,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听…你那位‘不成器’的未婚夫,利昂·冯·霍亨索伦,最近在打听去北境的‘特殊’路线?真是有趣…放着好好的王都少爷不当,非要去那苦寒之地凑热闹…伊莎贝拉,你知道吗?有时候,最明显的‘麻烦’,反而能成为最好的…‘掩护’哦…”
埃莉诺·索罗斯…
那个如同暗夜中优雅毒蛇般的女人…
伊莎贝拉的金棕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她讨厌那个虚伪做作、满心算计的索罗斯家女人。但不可否认,那个女人掌握着王都最灵通、也最黑暗的消息渠道。而且,她似乎…对那个“霍亨索伦之耻”,有着某种特别的“兴趣”。
也许…可以利用?
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危险,疯狂,充满了变数,但…这是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条可能冲破牢笼的路。
她重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冰冷的夜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猛地灌入,吹散了她颊边凌乱的发丝,也吹拂着她胸中那团燃烧的火焰。
她极目远眺,目光仿佛穿透了王都重重叠叠的宫殿与高墙,投向了北方,那片被战火与风雪笼罩的、父亲曾经战斗并长眠的土地。
“等着我,父亲…”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风中飘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等着我,奥托叔叔…北境…”
“我不会…再被关在这里了。”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战斗。去证明…”
“我,伊莎贝拉·奥古斯都,配得上…我血管里流淌的姓氏,和荣耀!”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骑士徽章,冰冷的金属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与力量。
夜色,笼罩王都。
而一团被禁锢已久的、名为“伊莎贝拉”的火焰,已然在冰冷的牢笼中,悄然燃起了…反抗与逃离的决绝火种。
风暴将至。
而风暴眼中,那些不甘被命运安排的灵魂,已然开始…
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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