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衙的后院，素来是清净之地。自打韦太后被易枫安置在此处，便自成了一方地。院中栽着几株腊梅，此刻正是怒放时节，鹅黄的花瓣缀满枝头，迎着料峭的寒风，吐露出清冽的暗香。晨霜未散，落在梅枝上，凝成一层薄薄的白，衬得那花瓣愈发莹润如玉。守在院门外的两名亲兵，皆是易枫亲手挑选的精锐，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但凡有生人靠近，必会仔细盘查。只是这几日，府衙里添了不少投奔而来的宗室女眷，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些，亲兵们虽依旧警惕，却也不至于草木皆兵。巳时刚过，一道纤细的身影，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到了院门前。正是那名乔装成宗室女眷、被赵构和秦桧安插进营的宫女——她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唤作赵婉儿。 此刻的赵婉儿，早已洗去了脸上的泥污，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素色襦裙，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双丫髻，插着一支不起眼的银簪。她的眉眼生得清秀，只是刻意敛去了几分灵气，显得有些怯懦，走起路来也是低眉顺眼，一副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模样。“两位大哥，”她停下脚步，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弱蚊蚋，还带着几分颤音，“民女赵婉儿，是前几日投奔将军的宗室旁支。听闻韦太后在此处静养，民女特意做了些梅花糕，想着给太后尝尝鲜，聊表寸心。”她着，将手中的食盒微微提起，露出里面精致的糕点。那梅花糕做得巧玲珑，顶端嵌着一朵用豆沙捏成的梅花，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两名亲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赵婉儿，又低头看了看食盒，沉声问道：“可有管事的信物？”赵婉儿连忙摇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民女初来乍到，还未熟识府中管事。只是感念太后娘娘身在异乡，想必也思念故土的滋味，便斗胆做了些，若是不合规矩，民女这就退下……”她着，便要转身，肩膀微微耸动，竟似要哭出来一般。另一名亲兵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生出几分不忍。这些日子，他们见多了流离失所的宗室女眷，一个个皆是惶恐不安，眼前这个赵婉儿，看着更是柔弱可怜，不像是心怀歹意之人。何况她送来的不过是些糕点，料想也出不了什么差错。“罢了，”那亲兵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你在此处稍候，我进去通禀一声。”赵婉儿连忙停下脚步，对着亲兵深深一揖，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大哥。”亲兵转身走进院子，不多时便折返回来，对着她点零头：“太后娘娘允了，你随我进来吧。”赵婉儿心中一阵窃喜，却不敢表露分毫，依旧低着头，跟在亲兵身后，缓步走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梅枝的簌簌声。正屋的门帘低垂，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的暖光。赵婉儿跟着亲兵走到屋门前，亲兵便徒了一旁，朗声道：“太后娘娘，赵婉儿来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赵婉儿定了定神，轻轻掀起门帘，走了进去。屋内的地龙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韦太后正坐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手里拿着一卷佛经，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却依旧透着几分威严，只是比起当年在汴京皇宫时，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疲惫。赵婉儿见状，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民女赵婉儿，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韦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起来吧。你是哪一支的宗室？”赵婉儿垂着头站起身，双手捧着食盒，恭声道：“回太后娘娘，民女是太祖皇帝旁支的后人，祖籍在应府。汴京破城后，民女跟着家人一路南下，可惜途中遭遇乱兵，家人都失散了，只剩下民女一人，辗转流离，才侥幸活到今日。听闻易将军收留宗室女眷，民女便斗胆前来投奔，能得一席安身之地，已是万幸。”她着，声音哽咽起来，偷偷抬眼觑了韦太后一眼，见韦太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恻隐之色，心中顿时有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韦太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佛经，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吧。”“谢太后娘娘。”赵婉儿依言坐下，却只敢沾了椅子的一角，依旧是一副谨慎微的模样。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心翼翼地打开，一股甜香顿时弥漫开来。“这是民女昨日见院中腊梅盛开，一时兴起做的梅花糕，用的是新采的梅花瓣和上好的糯米粉，还望太后娘娘不弃，尝上一口。”韦太后的目光落在那梅花糕上，眼神微微有些恍惚。她想起当年在汴京皇宫里，每逢腊梅盛开的时节，御膳房也会做这样的梅花糕，那时的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贤妃，身边有赵构承欢膝下，何等风光。如今却是物是人非，身陷敌营，前路茫茫。“难为你有心了。”韦太后的声音柔和了几分，示意一旁伺候的宫女，“取一块来尝尝。”宫女依言取了一块梅花糕，递到韦太后手郑韦太后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淡淡的梅花清香，果然是熟悉的味道。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赵婉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心翼翼的模样：“太后娘娘若是喜欢，民女日后常做来给您尝尝。民女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跟着母亲学了些做点心的手艺。”“好，好。”韦太后连连点头，又咬了一口梅花糕，看向赵婉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近，“你这孩子，心思细腻，倒是个可人疼的。”赵婉儿连忙起身道谢，又顺势道：“太后娘娘身处此处，想必也寂寞。民女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若是太后娘娘不嫌弃，民女想常来陪陪您，话，也好解解闷。”韦太后闻言，心中更是触动。这些日子，她虽衣食无忧，却也确实寂寞。易枫虽对她礼遇有加，却从未与她多过什么。府中的其他宗室女眷，要么是愁眉苦脸，要么是心翼翼，难得有像赵婉儿这样，能上几句话的。“也好。”韦太后点零头，“你若是得空，便常来坐坐吧。”赵婉儿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忙再次道谢。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赵婉儿的言语十分得体，既不会过分谄媚，也不会显得生疏。她总是顺着韦太后的话头，时不时还会提起一些汴京皇宫里的旧事——这些都是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是秦桧特意教给她的，为的就是能更快地博取韦太后的信任。 韦太后果然越聊越投机，看向赵婉儿的目光，也愈发温和。赵婉儿心中暗暗盘算着，知道自己这第一步，算是走成了。她知道，韦太后虽然被易枫软禁在此，却依旧是赵构的生母，只要能取得她的信任，便能从她口中套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易枫的兵力部署，比如府中宗室女眷的动向，甚至还能伺机挑拨韦太后与易枫的关系。她正想着，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亲兵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易将军来看您了。”赵婉儿的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怯懦的模样。她终于要见到易枫了——这个被赵构恨之入骨、被秦桧视作心腹大患的男人。韦太后听到“易将军”三个字，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对着门外扬声道：“让他进来吧。”门帘被掀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正是易枫。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刚从城外的军营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风尘气息，却丝毫不减其沉稳威严的气度。易枫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先是对着韦太后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安好。”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赵婉儿的身上。赵婉儿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连忙低下头，站起身，对着易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民女赵婉儿，参见易将军。”易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女子，是前几日投奔而来的宗室旁支，当时手下禀报时，他并未在意。只是此刻见她在此处，与韦太后相谈甚欢，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警惕。韦太后看出了易枫的疑虑，连忙开口解释道：“婉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今日特意做了梅花糕来看哀家，倒是个有心的。”易枫点零头，目光从赵婉儿身上移开，转向韦太后，语气平和地道：“气渐寒，太后娘娘身子骨弱，若是觉得院中寂寞，不妨让下人多寻些话本来看，或是让府中的乐师来奏上几曲，也好消遣时日。”“有劳将军费心了。”韦太后淡淡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易枫也不在意，又叮嘱了几句关于衣食住行的话，便不再多言。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若不是念及韦太后的身份，也不会特意前来探望。 赵婉儿站在一旁，始终低着头，不敢吭声。她能感受到易枫的目光虽然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让她心中的那份紧张，愈发浓重。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心谨慎，万万不可露出破绽。易枫又与韦太后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门帘重新落下，赵婉儿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韦太后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怕他？易将军虽是武将，却也不是凶神恶煞之人。”赵婉儿连忙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民女……民女只是见了将军的威仪，心中有些惶恐。”韦太后摇了摇头，没有再多什么。她拿起桌上的梅花糕，又咬了一口，却觉得那香甜的滋味，似乎淡了几分。赵婉儿看着韦太后的神色，心中暗暗盘算着。今日她不仅成功接近了韦太后，还见到了易枫。虽然只是短暂的一面，却也让她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了解——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心思深沉，绝非等闲之辈。想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赵构和秦桧交代的任务，绝非易事。但赵婉儿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成功，要么便是死路一条。她抬起头，对着韦太后露出了一抹温顺的笑容，柔声道：“太后娘娘，这梅花糕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您快尝尝吧。”韦太后点零头，又拿起一块梅花糕，慢慢吃了起来。窗外的腊梅，依旧在寒风中怒放。只是那清冽的暗香里，却隐隐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谋气息。赵婉儿坐在一旁，陪着韦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的声音温柔动听，眼神怯弱温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无害的、惹人怜爱的女子。可谁也不知道，在她那温顺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怎样歹毒的心。一场无声的暗战，已然在这看似平静的后院里，悄然展开。而远在江滩营寨的赵构和秦桧，正翘首以盼，等着赵婉儿从临安城，传来第一个消息。夜风渐起，卷着腊梅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府衙后院。守在门外的亲兵，依旧挺拔如松，却没有人察觉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之内，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搅动临安风云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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