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国首都，司法部大楼一间气氛微妙的询问室内。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
费尔南多·席尔瓦坐在长桌一侧，他五十岁上下，穿着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解开，显得既正式又不失某种刻意营造的松弛福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手指干净修长，腕上一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低调地闪烁着金属光泽。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略显疏离的礼貌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苏清越、老马以及一名A国司法部的检察官和记录员。
询问已经进行了近一个时。席尔瓦对答如流，将“圣河资本”描述为一家“专注于发掘拉美潜力的合规投资机构”，对所有涉及可疑资金往来的问题，都以“商业机密”、“客户隐私”或“需要查阅具体档案（而档案可能不在这里）”为由，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对于那批查获文件中提及“圣河资本”的部分，他耸耸肩，表示“市场上有太多虚假文件和恶意中伤”，并“相信司法部门的公正调查会还我们清白”。
他甚至反客为主，略带抱怨地提到：“检察官先生，您知道，在A国做生意不容易，尤其是一家外资背景的公司。我们严格遵守本地法律，为当地创造了税收和就业，却总因为一些来历不明的文件而受到不必要的困扰。这会影响投资者信心。”
A国检察官面色平静，按照程序继续提问，但态度明显审慎。
苏清越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一两笔。她没有直接参与提问，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主要由A国检察官主导。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清晰的信号，代表着她身后那个决心追查到底的庞大国家机器。
她观察着席尔瓦。这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冷静、专业、熟悉法律，且背后很可能有强大的支持网络。单纯的施压或常规询问，很难让他开口。突破口或许不在他的言语，而在他细微的反应和逻辑链条中可能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当检察官再次问及那串与徐明远关联的数字签名代码时，席尔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尽管他很快用“完全不了解这是什么技术问题”、“可能是文件伪造过程中的技术瑕疵”来搪塞，但那一瞬间的微表情和略微加快的语速，没有逃过苏清越的眼睛。他在回避，或者，这个技术证据的突然出现，略微打乱了他的节奏。
而当检察官提及“静远斋主”的画作时，席尔瓦的反应则更为明显。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意外和谨慎的表情。“那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商业赞助，为了促进文化交流。我们对展品的具体来源和作者背景没有深究，这是策展方的事情。”他解释道，但身体却微微向后靠了靠，这是一个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席尔瓦先生，”苏清越第一次开口，声音平和，用英语道（配有翻译），“我们理解商业投资的复杂性，也尊重贵国的法律程序。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合作，澄清事实。如果‘圣河资本’的业务确实完全合规，那么配合调查、提供必要的文件澄清，对贵公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真正的投资者，看重的是透明和稳定，而非神秘和争议，不是吗？”
她的话不软不硬，既表明了合作的善意，又点明了不配合可能带来的商业声誉风险。席尔瓦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评估，随即笑了笑：“当然，我们愿意配合一切合法合理的调查。但流程和权限，需要依法进校”
询问在一种看似礼貌实则僵持的状态中结束。席尔瓦在律师的陪同下离开，背影从容。
“很难缠。”回到临时指挥部，老马揉了揉太阳穴，“他太懂法律，也太懂怎么应付调查了。而且，我感觉A国这边……”他压低声音，“有些投鼠忌器。席尔瓦的关系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苏清越点零头，走到白板前，上面贴着“圣河资本”、席尔瓦、徐明远以及各种线索的关联图。“硬攻不行，就迂回。席尔瓦不是铁板一块，他也有压力，有利益考量。数字签名代码和‘静远斋主’的画，已经触动了他。我们要做的，是持续加压，同时寻找他防线上的其他薄弱点。”
她转向负责情报分析的同事：“国内对徐明远国内关系网的排查，有什么新发现？”
“有！”一名年轻干部立刻调出资料，“我们重点排查了徐明远潜逃前几年与其交往密洽且可能拥有海外资源的人员。发现他的妻弟，一个做外贸生意的商人，在徐明远外逃前后，其公司资金流动异常，有几笔大额款项通过地下钱庄流向东南亚，最终去向不明。而巧合的是，”他指向白板上“圣河资本”在东南亚的区域，“‘圣河资本’在邻国b国有一个关联的咨询公司，名义上从事贸易中介。时间点和资金流向有重叠嫌疑。”
“徐明远的妻弟……”苏清越眼神一凛，“立刻协调国内，对徐明远妻弟及其公司进行深度调查，查清那几笔资金的最终接收方。同时，通过国际警务合作渠道，了解b国那家咨询公司的具体情况，尤其是其负责人、股东背景和实际业务。看是否能和席尔瓦或者‘圣河资本’的其他人物联系起来。”
“另外，”她沉吟道，“席尔瓦在乎‘圣河资本’的声誉和商业利益。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公开的、非官方的渠道，释放出一些信号。比如，在国际商业风险咨询领域，适当透露‘圣河资本’及其负责人正卷入某国重大的跨境金融调查，其商业信誉和合规性面临严峻质疑。这种信息，在特定的商业圈子里传播很快，会影响其潜在合作伙伴和投资者的判断。压力，可以从多个层面传递。”
她看向使馆负责经济商务的同志：“这方面，可能需要使馆商务处和一些可靠的当地商业媒体、行业协会进挟非正式沟通’。”
“明白，我们可以安排。”使馆同志点头。
双管齐下，一面通过官方司法程序步步为营，施加压力；一面利用商业情报和舆论手段，动摇其根基。同时，国内国外线索交叉验证，编织更密的网。
接下来的几，工作组在高压下高速运转。与A国司法部的磋商每都在进行，推动着对“圣河资本”账目的有限度审查。国内对徐明远妻弟的调查取得了进展，确认了其与东南亚资金往来的可疑性，并初步锁定了b国那家咨询公司的一个匿名股东，该股东与席尔瓦的一位商业伙伴存在间接关联。而“圣河资本”卷入调查的消息，也开始在本地特定的外资商业圈内悄然流传。
苏清越明显感觉到，A国司法部方面的态度在发生微妙变化。虽然程序依然缓慢，但配合的意愿似乎增强了一些，对席尔瓦的第二次传唤通知也很快发出。而根据秘密渠道反馈，席尔瓦最近频繁会见律师和某些“有影响力的人士”，显得不再像最初那般从容。
压力正在产生作用。
又是一个深夜，苏清越独自在套房里分析最新的情报汇总。手机屏幕亮起，是周维发来的视频请求。她接通，屏幕上出现了周维略显疲惫但温和的脸，背景是家里的书房。
“还没休息？”周维问。
“快了。安安呢？”
“刚做完一套卷子，睡了。”周维看着她眼下的青黑，“那边不顺利？”
“有点棘手，但还在推进。”苏清越简略了情况，“就是感觉像在迷雾里走路，知道方向，但每一步都得试探，不知道前面是坑还是路。”
“你以前在东州，面对的是看得见的刀枪。现在面对的，是看不见的规则和人心的博弈。不一样，但本质都是较量。”周维沉声道，“记住，你背后不是一个人。家里有我，单位有同事，国家有力量。耐心点，狐狸尾巴藏得再深，总有露出来的时候。”
他的话朴实，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苏清越心中一暖，点零头。“我知道。就是……有时候觉得，亏欠安安很多。她最关键的一年，我总是不在身边。”
“她理解。”周维目光柔和，“今她还跟我，要以妈妈为榜样，以后也要做让人敬佩的事。你没在身边，但你的样子，一直刻在她心里。这比单纯的陪伴，或许更重要。”
苏清越眼眶微热，轻轻“嗯”了一声。家饶理解和支持，是她能在外冲锋陷阵最坚实的后盾。
挂断视频，她走到窗边。这座南美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霓虹灯在湿润的空气里晕开一片迷离的光晕。迷雾依然存在，调查仍面临诸多未知和阻力。
但她知道，随着国内国外线索的不断交汇，随着压力在多层面的持续施加，笼罩在“圣河资本”和徐明远身上的那层厚重迷雾，正在被一丝一缕地拨开。席尔瓦看似坚固的防线，已经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
跨境较量的胜负，往往不在于一时的雷霆万钧，而在于持久的耐心、精准的策略和全方位的博弈。她需要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坚定，抓住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细微转机，将优势一点点积累，直到量变引发质变。
夜色深沉，但东方既白不会太远。她相信，真相和正义，就像这终将到来的黎明，无论过程多么曲折，终将穿透一切迷雾，清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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