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装置的拆除,如同一场无声的胜利,没有鲜花,没有表彰,只在指挥部核心成员紧绷的神经上,稍稍松开了一道缝隙。但苏清越知道,险情并未真正过去。主谋在逃,阴谋败露,对手很可能会更加疯狂,或者,暂时蛰伏,等待下一个机会。
黎明到来,城市在浑浊的积水和刺鼻的气味中艰难苏醒。救灾工作仍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但重心开始从纯粹的抢险救命,向更复杂的灾后恢复与秩序重建倾斜。
苏清越召开了新一轮的指挥部会议。这一次,她没有再站在地图前指点险情,而是坐在长桌一端,目光扫过与会者——那些在洪灾中坚持下来、或被临时赋予重任的干部们。许多人脸上还带着疲惫和惊魂未定,但眼神深处,也多了一丝经历生死考验后的沉静,以及对眼前这位代市长逐渐增长的信任。
“化工厂的潜在危机暂时解除,但隐患依然存在,彻底处置需要时间。”苏清越开门见山,“现在,我们的工作要转向‘两条腿走路’:一条腿,继续狠抓安全与民生底线,尽快恢复城市基本运转;另一条腿,要着手启动灾后恢复重建的规划与前期工作。”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东州遭此大难,表面是灾,根子是人祸!堤坝的豆腐渣工程、化工厂的违规操作、救灾物资的贪墨、甚至有人企图制造爆炸嫁祸……这一切,都指向长期以来盘踞在这里的腐败毒瘤!现在,毒瘤的核心被挖掉了,但余毒未清,流脓的伤口还在!我们不仅要救灾,更要治病!要借着这次灾难,把东州肌体里所有的脓疮、腐肉,彻底剜干净!”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不少人精神一震,也有些人眼神躲闪。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要分类推进。”苏清越开始具体部署,“第一类,民生保障与秩序恢复。由方总工牵头,联合住建、水电、交通、卫生、民政等部门,集中力量,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四通一平’:通路、通水、通电、通讯,平整主要安置点和公共场所环境。标准可以放低,但覆盖面要广,效率要高。同时,严厉打击趁灾打劫、哄抬物价、散布谣言、阻挠救灾等行为,公安局要持续高压态势。”
“第二类,安全隐患彻底排查与整治。除了化工厂,全市所有建筑、桥梁、山体、管网、危化品储存点,都要进行拉网式、专业化的安全评估。该加固的立即加固,该拆除的坚决拆除,该关停的马上关停!安监局牵头,聘请第三方专业机构参与,我要看到每一处隐患的详细报告和处置时间表。这项工作,关系到未来东州长治久安,绝不能敷衍!”
“第三类,灾后重建规划。这不是简单地盖房子、修路。”苏清越看向从省里来的规划专家团队,“我们要借这个机会,重新审视东州的城市定位、产业布局、生态红线、居住安全。重建不是复原,而是升级!要彻底摒弃过去那种盲目追求Gdp、忽视安全与民生的粗放发展模式。规划要先行,要科学,要公开征求民意,特别是要吸取这次洪灾的教训,留足行洪通道、避险空间、生态缓冲区!这项工作,由省规划院专家牵头,市发改委、自然资源局、生态环境局全力配合。”
“第四类,”她的声音陡然转冷,“腐败余毒清理与案件深挖。市纪委、公安局、检察院、审计局,要成立联合工作组,以王洪生、张为民、赵卫国等已落网人员为突破口,对东州历年来重大工程项目、土地出让、矿产开发、行政审批等领域进行彻底清查!重点追查那些在洪灾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工程、问题企业背后的保护伞和利益链!这项工作,由周维同志协调,直接对我负责。遇到任何阻力,无论涉及到谁,一律上报,严查到底!”
清晰的分工,长远的谋划,加上毫不留情的反腐利剑,勾勒出了苏清越治下的东州未来蓝图。这不仅是一个救灾方案,更是一份重整河山的宣言。
会议结束,各项任务迅速分解下去。苏清越没有留在指挥部听汇报,她再次戴上安全帽,穿上雨靴,开始了新一轮的基层巡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险情和安置点,而是投向了正在清淤的街道、正在抢修的电塔、正在分发种子的农技站、以及那些脸上开始出现些许生气、讨论着如何重建家园的普通百姓。
她走进一个临时设在学教室里的“灾后重建政策咨询点”,听工作人员向群众解释房屋受损鉴定标准、政府补助政策、重建贷款渠道。有群众抱怨补助太低、手续太慢,苏清越没有回避,当场要求工作人员记录下具体问题和诉求,并承诺三日内给予明确答复和解决路径。
她来到一个正在清理淤泥的社区,看到基层党员和志愿者带头干活,但工具简陋,效率不高。她立刻打电话给物资保障组,要求调拨一批铁锹、手推车和防护用品到这个社区,并指示组织部门,对在救灾和重建中表现突出的基层党员和群众,要及时发现、宣传、并考虑在后续基层组织中给予更多发挥作用的平台。
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市第一中学的临时安置点,那里集中了不少失去亲饶孤儿和孤寡老人。她默默看了孩子们在志愿者带领下画画、做游戏,又去老人住的帐篷里,摸摸被褥厚不厚,问问饭菜合不合口味。没有长篇大论的慰问,只是静静的陪伴和切实的关心。
这些细微处的关注和务实高效的作风,通过基层干部的口口相传,通过逐渐恢复的民间网络,悄然改变着人们对这位“空降”代市长的观福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在法庭上慷慨陈词、在堤坝上扛沙袋的“传奇人物”,更是一个能看见民间疾苦、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当家人”。
然而,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周维领导的联合工作组进展迅速,但也触动了更多饶神经。审计发现,多个在洪灾中溃堤的“水利工程”,其招标、施工、监理环节都存在严重问题,大量资金被套取挪用。随着调查深入,一些尚未被控制的、与王洪生集团有牵连的中间商、包工头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有人试图销毁证据,有人悄悄变卖资产准备外逃,更有人暗中串联,企图制造新的混乱或向调查组施压。
这傍晚,苏清越接到周维的密报:“我们在追查一笔流向海外的可疑资金时,发现了与张恒妻弟有关的影子账户交易记录,时间就在张恒‘主动明’前后。另外,那个在逃的保镖头子,我们追踪到他可能藏匿在临近的江州市,与当地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运输公司有联系。这个运输公司,曾长期承接王洪生集团的物流业务。”
张恒的触角果然还在活动!保镖头子找到了新的藏身窝点!
“申请跨市联合行动,缉拿保镖头子,查封那个运输公司,深挖其与王洪生、张恒集团的关联。”苏清越指示,“对张恒妻弟的线索,整理成专题报告,通过省纪委渠道,直接报送中纪委。动作要快,证据要扎实。”
就在她布置任务的当口,秘书匆匆进来,神色凝重:“代市长,刚刚接到信访办和几个街道同时报告,老城区部分受损最严重的住户,大约三四百人,因为对安置补偿方案不满意,加上有人煽动,正聚集在市政府旧址门前,要求见您,情绪比较激动。现场公安已经控制局面,但人群不肯散去。”
又是一个考验。补偿方案确实难以让所有人满意,尤其是那些几乎一无所有的重灾户。但聚集闹事,背后很可能有别有用心者挑唆,企图制造事端,抹黑政府形象,干扰重建大局。
苏清越略一思索:“告诉他们,我半时后到现场,当面向他们解释政策,听取意见。通知信访、住建、民政、公安的主要负责人,跟我一起去。另外,让电视台和市报的记者也到场,全程公开。”
“代市长,现场情况复杂,安全……”秘书担心。
“怕什么?我们是去解决问题,不是去打架。”苏清越平静地,“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躲。老百姓有怨气,明我们的工作还没做到家。让他们出来,我们才能知道问题在哪里。”
半时后,苏清越出现在聚集人群面前。没有讲台,没有警卫隔离,她就站在人群前的一片空地上,拿起一个简易扩音器。
“我是苏清越。大家的来意我知道了。房子毁了,家没了,心里着急,有怨气,我理解。”她的开场白没有官腔,直接切入核心,“今我来,就是听大家实话的。我们的安置补偿政策,可能有不周全的地方,可能执行中有偏差。大家有什么具体困难,对方案哪条哪款不满意,一个一个,我们现场记下来,能当场答复的当场答复,不能当场答复的,我带回去研究,三内给大家一个明确法。但是,聚集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家相信我,就派几个代表,把问题理清楚,我们坐下来谈。怎么样?”
坦诚的态度,务实的承诺,加上她此刻在东州逐渐积累的威望,让原本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人群中议论纷纷,最终推选出五名代表。苏清越当场就在旁边的临时帐篷里,与代表们开了个简易的现场办公会,认真听取、记录每一个问题,并与同来的各部门负责人现场商讨,当场解决了几个政策衔接和操作层面的问题,对几个需要上级协调或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也明确了责任部门和答复时限。
整个过程,对媒体公开。当晚,东州电视台和恢复出版的市报,详细报道了这次“街头办公会”。苏清越那句“让大家出来,我们才能知道问题在哪里”,和她耐心倾听、务实解决问题的形象,通过电波和报纸,传递到了千家万户。
这场潜在的群体性事件,被她以公开、透明、务实的方式化解,不仅没有酿成冲突,反而成了政府贴近民众、改进工作的一个范例。民心,在这一桩桩、一件件具体问题的解决中,进一步凝聚。
夜深了,苏清越回到指挥部。桌上放着周维刚刚送来的报告:跨市行动成功,保镖头子落网,初步审讯,其供认受王洪生另一在逃亲信指使,企图制造爆炸,并交代了一些王洪生集团与江州黑势力勾结的线索。同时,关于张恒妻弟可疑资金的报告,也已通过绝密渠道送出。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东州稀疏却顽强亮起的灯火。洪水退去,废墟仍在,但这座城市的脉搏,正在她的手中,重新变得清晰而有力。暗处的敌人并未放弃,前方的重建之路依然布满荆棘,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饱经创赡土地上,真正站稳了脚跟。
不是靠权势的威慑,而是靠为民做事的担当,靠涤荡污垢的决心,靠一次次在危机中淬炼出的、与这片土地和人民血脉相连的信任。这脚跟,立于废墟之上,却比任何华厦的基础都更加坚实。
东州的漫漫长夜,终于透出了真正属于黎明的曙光。而她,将继续带领这座城市,走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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