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夜，直至明时分才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雨。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听雪苑内，苏浅月几乎一夜未眠。她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思考着如何利用手中有限的资源破局。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吩咐春桃去库房支取一些寻常的制香材料，又开了一张单子，让秋纹（手臂伤势稍缓，执意要伺候）设法通过吴老掌柜的关系，去搜罗几样较为稀罕、但并非违禁的药材。她需要尽快重拾旧艺，这不仅是可能的生财之道，结交人脉之阶，更可能成为她探查消息、甚至防身的手段。
早膳过后，苏浅月正在书房内对照着几本医书杂记，研究几种安神香的配伍，门外传来了通报声——王爷来了。
苏浅月心中微讶，放下书卷，起身相迎。
夜宸依旧由暗一推着，进入了书房。他脸色比昨夜看起来更差了些，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如同寒夜中的孤星，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他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过，落在书案上摊开的医书和那些零散的香料药材上，微微停顿了一瞬，却并未多问。
“王爷。”苏浅月敛衽行礼。
夜宸示意暗一退至门外等候，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凝滞感，混合着淡淡的药香和未散尽的雨汽。
“这个，”夜宸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袖中取出那块丝绢残片，放在书案上，指向那处焦黑痕迹旁若隐若现的针孔，“你来看看。”
苏浅月依言上前，凑近仔细观察。在窗外透进来的光下，那些针孔并不明显，但她眼力极佳，还是辨认出了那几个由细微孔洞组成的字迹——“香灰……赤焰金”。
“香灰？赤焰金？”苏浅月低声念出，心中猛地一跳，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吴老掌柜关于“絮影”香的提示！赤焰金能令“絮影”显形，而这残片上提示“香灰”与“赤焰金”关联……难道……
她倏地抬头，看向夜宸，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求证。
夜宸迎着她的目光，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你想的没错。这残片，很可能是在暗示，当年作为母妃‘罪证’的那炉香灰，被人用‘赤焰金’动过手脚！”
他顿了顿，眼中翻涌着压抑的痛楚与恨意：“若真如此……那所谓的‘巫蛊厌胜’，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
苏浅月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证据（尽管是间接的）真的指向这个可能时，那种冲击力依旧巨大。这意味着，云妃娘娘很可能是被亲近之人，以极其阴毒的手段构陷至死！而皇帝……或许正是被这伪造的证据所蒙蔽？
“这针孔信息，是何人留下？”苏浅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不知。”夜宸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可能是母妃在最后时刻，留下的线索。也可能是……那个斗笠人背后势力，费尽心思查证后，用这种方式传递给我们。”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当年之事，确有隐情，并且，有知情者一直在暗中关注，甚至……在帮助他们？
“赤焰金……”苏浅月沉吟道，“吴老掌柜过，此物乃是宫中御用，极为罕见。能接触到并动用此物构陷云妃娘娘的，绝非寻常宫人。”
她的目光与夜宸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名字——丽妃！她擅香，又与柳家勾结，在宫中经营多年，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赤焰金，并有动机和能力构陷云妃的人！
“但目前，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苏浅月冷静地指出，“没有实证，一切都是空谈。赤焰金难得，我们即便怀疑，也无法轻易获取来验证。而那炉作为‘罪证’的香灰，恐怕早已被销毁……”
“未必。”夜宸忽然道，眼神锐利，“当年那场大火，烧毁了许多东西，但父皇……或许还留着些什么。他生性多疑，即便认定母妃有罪，也未必会彻底销毁所赢证物’。”
苏浅月心中一动。皇帝对云妃的感情复杂，或许真的会留下什么？但这无异于虎口拔牙，如何能从皇帝手中拿到十几年前的旧物？
“此事需从长计议。”夜宸显然也知其中的艰难，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浅月那些香料和医书上，“你在研究香道？”
苏浅月坦然点头：“是。妾身想着，或许能借此结交一些京中女眷，探听消息。而且，”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夜宸，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有些香料，用得好是怡情养性，用得不好……亦可防身。”
她没有明，但夜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准备自保，甚至……反击的手段。
夜宸深深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明明身形纤弱，面色苍白，但那双眼眸中的冷静与坚韧，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她不像那些养在深闺、只知风花雪月的贵女，她更像是一个在绝境中依旧能保持清醒，并努力寻找生路的……战士。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背负着血海深仇，警惕着身边每一个人。但此刻，看着苏浅月，他心中那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
“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暗一。”夜宸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平淡，但语气中的意味却与以往不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默许与支持。
“谢王爷。”苏浅月心中微暖。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支持，更是一种态度的转变。他正在逐渐将她纳入他的计划，视为可以有限度信任的伙伴。
“护国寺之事，幕后主使尚未查明。”夜宸又道，“你近日若无必要，尽量减少外出。王府之内，柳氏那边，你放手去做，本王会替你压阵。”
这是明确表示支持她在府内整顿，清除柳侧妃的势力了。
“妾身明白。”苏浅月点头。有夜宸这句话，她行事便更能放开手脚。
正事谈完，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冰冷和充满隔阂，反而有一种无形的、基于共同目标和初步信任的纽带在悄然连接。
夜宸的目光再次扫过书案上的香料，忽然问道：“你之前给本王的清心丸，还有吗？”
苏浅月微微一怔，随即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两颗，递了过去：“此丸药性温和，王爷若觉心神不宁时，可含服一颗。”
夜宸接过，没有立刻服用，只是握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安抚他翻腾的心绪。
“你……”他看着她，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好生照顾自己。”
完，他便示意门外的暗一进来，推动轮椅，离开了书房。
苏浅月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在门外的玄色背影，又低头看了看书案上那块承载着无数秘密的丝绢残片，心中五味杂陈。
与虎谋皮，不外如是。但此刻，她心中除了警醒，竟也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安定福至少，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她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
她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那块残片，对着光，再次仔细辨认那几个针孔字。
“香灰……赤焰金……”
赤焰金……宫中御用……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如同电光火石般，窜入她的脑海。
皇后！安王妃那日提过，皇后近日也喜调制宁神香丸！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她那里……是否有可能，接触到赤焰金？哪怕只是一点点粉末？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这或许是一条极其危险，但可能通往核心证据的捷径！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名正言顺地接近皇后！而“探讨香丸”，正是安王妃递给她的现成理由！
苏浅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她铺开信笺，开始斟酌词句，准备以“感激皇后娘娘昨日赏赐，偶得一方古法安神香，欲进献娘娘品鉴”为由，递帖子请求入宫觐见。
风险与机遇并存。她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娟秀而有力的字迹，缓缓落在雪白的纸笺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在潮湿的庭院中，投下了一片斑驳而朦胧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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