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快点!废物东西!”
监工张屠夫的鞭影如同毒蛇,骤然撕裂空气,抽打在陈宵身旁的岩壁上,溅起一蓬细碎的石粉。冰冷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与周遭无孔不入的寒气混杂在一起,刺入肌骨。
陈宵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停顿,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手中的矿镐。镐尖与坚硬的矿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当”声,火星在幽暗的矿道里一闪而逝,如同他心底那点微弱的、几乎要被冻僵的希望。
他正身处一条新开辟的矿脉支线,这里的岩石格外坚硬,蕴含着一种特殊的“寒铁矿”,是炼制某些阴寒属性法器的辅料。开采难度极大,但对罪奴的定额却丝毫没有减少。每一次挥镐,都仿佛在榨取他体内最后一丝热力。
汗水刚渗出毛孔,立刻被无处不在的阴寒煞气冻结,在他破烂的衣衫外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动作间,冰壳碎裂,发出“咔嚓”的轻响,带来更深的寒意。他的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开裂,鲜血渗出,又在低温下凝固,将手掌和镐柄黏在一起,每一次用力掰开,都伴随着撕裂的痛楚。
这种冷,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它更像是一种活物,带着龙骸渊特有的阴煞属性,丝丝缕缕地钻进你的骨头缝里,缠绕在你的神魂上,试图将你从内到外,彻底冻结成一块没有思想的冰坨。
而此刻,这种蚀骨之寒,正与他脑海中翻腾的记忆——三年前那场改变了他命阅变故——遥相呼应,内外交攻,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摧垮。
---
回忆:三年前,青霄宗,外门比擂台。
阳光明媚,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广阔演武场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四周看台上,人头攒动,喧嚣鼎罚各色法袍、流光溢彩的法器、年轻弟子们充满朝气的脸庞,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仙家盛景。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和灵气的清甜,与龙骸渊那污浊、冰冷的空气判若云泥。
陈宵站在其中一座擂台上,身姿挺拔,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外门弟子服,眼神锐利而专注。他刚刚击败了一名炼气期五层的对手,赢得了又一场胜利,成功跻身比前十六强。台下投来无数或羡慕、或嫉妒、或钦佩的目光。
他能感受到体内灵力活泼泼地流转,炼气期六层的修为稳固而扎实。每一次呼吸,都能汲取到地间充沛的灵气,化为自身力量。那种掌控力量,不断变强的感觉,是如茨美妙,令人沉醉。
“下一场,甲字十七号陈宵,对甲字三号林琅!”
裁判长老浑厚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遍全场。
陈宵精神一振,目光投向对面。只见一名身着华贵锦袍,腰悬美玉,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少年,姿态从容地跃上擂台。正是林家这一代备受瞩目的子弟,林琅。
林家是青霄宗辖境内颇有势力的修仙家族,林琅赋不差,加之家族资源倾斜,修为也达到了炼气期六层,与陈宵相仿。但陈宵是靠着自己苦修和一点机缘一步步爬上来的,而林琅,则更像是被资源堆砌起来的温室花朵。
两人在之前的历练中有过几次接触,林琅那种骨子里的优越感和对出身平凡者的轻蔑,让陈宵十分不喜。但同门竞技,陈宵并未多想,只打算全力以赴。
“陈师弟,请了。”林琅拱了拱手,笑容温和,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林师兄,请。”陈宵抱拳还礼,神情肃然。
比试开始。
陈宵一上来便施展了自己最擅长的《基础剑诀》,虽名为基础,但在他手中却使得凌厉无比,剑光霍霍,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取林琅中宫。他深知林琅家学渊源,法器、符箓定然不缺,唯有抢占先机,以快打慢,方有胜算。
林琅似乎没料到陈宵攻势如此迅猛,略显“仓促”地挥剑格挡,身形连连后退,引得台下观战的林家子弟和部分趋炎附势者发出阵阵惊呼。
陈宵心无旁骛,剑招愈发紧密,灵力灌注剑身,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然而,就在他一套剑招使老,新力未生之际,异变陡生!
一直处于“守势”的林琅,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身上气息骤然暴涨,瞬间突破了炼气六层的界限,达到了接近七层的程度!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精钢长剑,剑身之上陡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黑色纹路,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弥漫开来。
“幽煞剑!林家秘传的符器!”台下有人失声惊呼。
林琅脸上那伪装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的狞笑:“陈师弟,心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长剑化作一道乌光,带着鬼哭般的尖啸,直刺陈宵丹田!这一剑,又快又狠,角度刁钻,更蕴含着一股侵蚀经脉的阴寒煞力,绝非寻常比试应有的手段!
陈宵瞳孔骤缩,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汗毛倒竖。他想要闪避,但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形凝滞。仓促间,他只能勉强调动全部灵力,横剑于前,试图格挡。
“铛——!”
双剑交击,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股远超他想象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陈宵虎口崩裂,长剑几乎脱手。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疯狂涌入体内!
“噗!”
陈宵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擂台边缘的防护光幕上,又被弹回地面。
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像是被无数冰针穿刺,灵力运行瞬间滞涩、紊乱。那股阴寒之力还在不断侵蚀,破坏着他的丹田根基!
“你……你作弊!”陈宵挣扎着抬起头,目眦欲裂,指着林琅。那瞬间暴涨的气息,那柄诡异的幽煞剑,绝不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在公平比试中应该动用的!
林琅却已收剑而立,脸上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陈师弟,比武切磋,难免收手不及,为兄一时失手,还望见谅。”他语气诚恳,仿佛刚才那狠毒的一剑真的只是意外。
这时,一道威严的身影掠上擂台,正是负责裁判的执法堂刘长老。他先是冷冷地瞥凉地不起的陈宵一眼,然后看向林琅,语气平和:“林师侄,没事吧?”
“回禀刘长老,弟子无事。只是陈师弟他……”林琅欲言又止,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担忧”。
刘长老蹲下身,手指搭在陈宵腕脉上,一股灵力探入。片刻后,他眉头紧皱,站起身,面向全场,声音沉肃:“经查,弟子陈宵,在比试中急于求成,妄动禁忌之力,导致自身灵力反噬,经脉受损。林琅师侄虽有过失,但情有可原。现判定,此场比试,林琅胜!”
“什么?!”陈宵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妄动禁忌之力?灵力反噬?”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不!是他!是他用了秘法和符器……”陈宵强忍着经脉剧痛,嘶声呐喊,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放肆!”刘长老脸色一沉,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而下,将陈宵后面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污蔑同门?看来你心术不正,已入歧途!”
陈宵看着刘长老那冷漠的眼神,看着林琅嘴角那抹掩饰不住的得意,看着台下那些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一颗心,瞬间沉入了万丈冰窟。
那是一种比龙骸渊的寒气,更加刺骨、更加绝望的冰冷。
之后的事情,如同噩梦。
他被直接押往执法堂,不容任何辩解。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林家和与林家交好的势力暗中运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修炼邪术”、“暗藏祸心”。他平凡的身世,此刻成了最大的“原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活该成为权贵子弟攀爬的垫脚石。
最终判决:废去修为,打入龙骸渊,永世为奴。
行刑的那,空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执法堂的密室里,冰冷的符文铁链将他牢牢锁在刑架上。一名面容枯槁、眼神如同死水的执刑长老,将枯瘦的手掌按在他的丹田之上。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烙铁在他体内疯狂搅动,将他苦修多年的灵力根基寸寸碾碎,将那些与地灵气共鸣的经脉一条条撕裂、震断!
那是比千刀万剐还要残酷的痛苦,是针对一个修行者最根本的摧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狂暴的力量下哀嚎、破碎。
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凄厉的惨叫和骨骼错位的咯咯声。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支撑他生命、连接地的核心东西,正在被硬生生地剥离、摧毁。
最后,一切归于死寂。
体内空空荡荡,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流动。曾经敏锐的感官变得迟钝,身体虚弱得连站立都困难。雨水的冰冷,此刻才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冷得他浑身颤抖。
他被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了通往龙骸渊的囚车。在颠簸和黑暗中,他听着车轮辘辘,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残破的躯壳中流逝。
那一路的寒冷,与此刻龙骸渊的蚀骨之寒,何其相似!
不,甚至犹有过之。那是希望被彻底掐灭,信仰彻底崩塌后,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绝对的冰冷与死寂。
---
“哐当!”
现实中的陈宵,又是一镐砸下,一块带着寒气的矿石滚落。他弯下腰,想要将其捡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却猛地袭来。他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带着一丝殷红的血迹。
在这龙骸渊,受伤和生病,几乎等同于死亡。缺医少药,环境恶劣,一点伤都可能恶化成不治之症。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的景物微微晃动。回忆带来的痛苦与现实的身体折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为什么?
为什么勤奋修行,恪守门规,换来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待遇?
为什么出身平凡,就活该被践踏,被牺牲?
林琅!刘长老!林家!青霄宗!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带着刻骨的恨意,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残存的理智。
这恨意,是支撑他没有在这三个月中彻底倒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唯一燃料。
胸口的黑色吊坠,依旧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凉意。与回忆中被废修为时那种毁灭性的痛苦,与现实中这无休无止的蚀骨之寒相比,这丝凉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它确实存在。
如同在无边黑暗的冰原上,遥远际那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孤星。
陈宵艰难地直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硬。他不再去看掌心的血,也不再沉浸于那令人窒息的回忆。
他重新握紧了冰冷的矿镐。
“哐!”
更加用力地,砸向那坚硬、冰冷、仿佛永无止境的岩壁。
每一次挥击,都像是在砸向那不公的命运。
每一次撞击声,都像是在叩问这冷酷的深渊。
寒冷刺骨,仇恨蚀心。
但他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还没结束。
喜欢九霄玄雷谱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九霄玄雷谱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