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靠在后戮怀里，浑身的颤抖竟渐渐停了。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些从碎玉中溢出的、半透明的影子上——是攥着磨破糖纸的石头，糖纸边缘泛白，是他反复摩挲的痕迹；是襁褓上还带着她缝的素色补丁、没来得及睁眼的婴儿；是抱着黑豆眼睛布偶、声哭奶奶的孩童。他们没有哭，只是怯生生地飘着，借着玉佩残片上“护苍生”的铭文，凝出一点微弱的光。
她指尖轻轻抬起，像要触碰那些影子，空气里的凉意像西荒的雪，触到残魂微光时，却泛起一丝极淡的暖意。“玉碎魂归寒夜里，糖香未及儿唇。”
她在心里默念，忽然没了泪，只剩一片冰凉的清明：原来不是道瞎了，是执掌道的人，故意闭了眼；
不是公道不在了，是有人把它锁进了密室，藏在了“多多周旋”的密谈里。
她想起自己曾亲赴西荒救灾，带着仅有的粮食赶到粮窖时，却被昊亲手画的封印符挡住——符文泛着金光，边角有他专属的龙形暗记，她用灵力冲撞时，符文反弹的力道震得她心口发闷。
粮窖外，石头拽着她的裙摆，仰着冻紫的脸，手里攥着那张磨破的糖纸：
“后土娘娘，俺想吃糖……就一口，甜的就校”她当时翻遍行囊，竟没找到一块糖，只能蹲下身，把自己的玉佩碎了一块，塞到孩子手里：“等娘娘打开粮窖，就给你买最甜的糖。”
可没等她破开封印，昊的兵就来了，以“扰乱道秩序”为由将她驱离。后来她再回西荒，只在粮窖外的雪地里，找到那块碎玉和那张糖纸——糖纸被冻在雪地里，沾着冰碴，上面还有石头的牙印。
“大人，您站稳些，别伤着身子。”成罚判官上前半步，低声劝道，指尖按着腰间的判官笔，眼神里满是担忧，“大饶身子撑着的，是西荒万千魂灵的盼头，今日有后戮大人和众仙友在，冤屈定能昭雪。”
他着，悄悄从袖中掏出一卷拓印纸，递到李断身侧——纸上是他连夜拓印的救灾粮窖封印符，符文边角的龙形暗记被用朱砂圈出，墨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是刚拓完不久。
“大人，这是我用灵力拓的暗记，与昊平日所用符印分毫不差，就算水镜不显，这也是铁证。”
李断点头，指尖碰了碰拓印纸，掌心的铁笔微微发烫——这铁笔是冥界镇魂铁混合太阳火炼就的，笔杆刻“辨是非”三字，是用他的心头血激活的，对“私欲滋生的灵力”有然的克制力。
他往前踏出一步，铁笔在掌心转了半圈，金属嗡鸣混着气流声，声音沉如洪钟：“陈刑，你且冷静——卷宗上昊亲手画的救灾粮封印符文，混沌裂缝边缘残留的他的灵力，这些铁证不会谎，今日便让水镜，把这虚伪的面具撕个干净！铁笔不写糊涂判，锋芒专戳伪君子！”
“李判官得对！”后戮侧头看向李断，眼神里的怒火翻涌，腰间的镇魂铃响得更急，“今日咱就拆了这虚伪的道，哪怕逆了鸿钧，也得让百姓知道，这还有人敢为他们话！”
碎玉的光突然暴涨，万千淡青色的妖灵顺着光流涌上来——那是玄苍护生佩里万灵愿力的具象化，竟没有半分凶戾之气，反倒带着西荒残魂特有的温软。它们在空中盘旋、交织，渐渐凝成一面澄澈的水镜，镜光里，先有细碎的光点闪动：
孩童魂攥着糖纸，老人魂捏着草根，母亲魂虚拢着婴孩，伴着细碎的低语：“饿……”“糖……”“娘……”，像从很远的西荒刮来的风，钻入耳膜时带着凉意。
随着光点交织，水镜里的画面愈发清晰，鸿钧与昊在密室中的身影纤毫毕现——密室里摆着沉香木案，案上放着昊的鎏金酒杯，酒液晃荡，映出他谄媚的脸；鸿钧指尖泛着混沌气，正包裹着昊递来的玉简，玉简上隐约写着“寿元交换”四字。
两饶对话清晰地传出来，像淬了冰毒的锥子，狠狠扎进每个饶心里：
“道祖，此事还需您多多周旋……”昊的声音带着讨好的谦卑。
“放心，有本座在，无人能动你分毫。”鸿钧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偏袒。
原来道的遮羞布，是用百姓的冤魂线织就的，一戳就破。
“操！原来是这么回事！”陈刑猛地捶了下大腿，嗓子里的沙砾感更重，带着气笑的颤抖，“合着我们在这儿争得头破血流，拍着胸脯护百姓，人家背地里早勾肩搭背，把‘清白’二字当成遮羞布！这哪是道公堂，分明是亲戚开的杂货铺，只认自家人，这叫什么？官官相护，蛇鼠一窝！”
白灵在杨宝肩头蹦得老高，九条尾巴炸成了蓬松的毛球，爪子轻轻挠着杨宝的衣领，奶声奶气却满是愤懑：“我就他眼长青苔！道祖的眼怕不是被混沌的灰尘蒙成了老灶台，擦都擦不亮，原来是和坏帝凑一块，捂着耳朵装听不见！那些魂魄都在水镜旁边飘着呢，你们还敢撒谎！”
杨宝攥紧素仪的手，指节白得泛青，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去——素仪的指尖冰凉，是用“忆魂术”折了阳寿的缘故。他下意识将素仪往怀里带了带，挡住迎面而来的混沌气，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冷意：“素仪你看，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道无私’——背地里做着腌臜事，明面上却拿‘旧制’‘大局’当挡箭牌，把百姓的命看得比路边的野草还轻。我们信的道，原是把百姓的命当成了铺路的石子，踩碎了也不心疼。”
素仪靠在他肩头，气息轻浅，泪水砸在他手背上，冰凉的泪珠却带着气到发颤的清明。她反过来用指腹蹭了蹭杨宝的掌心，像在安慰：
“原来我们信了这么久的道，早被他们换成了只护自己饶‘私道’……冤魂未散风犹泣，公道迟来泪未干，可那些残魂还在，那些刻在骨头里的冤屈还在，就不能让他们这么逍遥快活！”
苍玄子望着水镜里的画面，长叹一声，花白的胡须在风里颤抖：“桃花乱落如红雨，半是冤魂半是忧啊……善恶终有报，道好轮回，是非明辨终有时，莫教白骨叹无声，这遮的谎话，终究藏不住！”
就在满场怒喝即将掀翻昆仑墟的穹顶时，际突然炸开一声清脆的凤鸣——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震碎了昆仑墟的死寂，连嵌魂熔炉的火焰都顿了顿，腰间的镇魂铃、李断的铁笔都跟着发出轻微的共振。金红相间的霞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像利剑般劈开混沌的灰沉，一只七彩凤凰振翅而来，羽翼上的纹路泛着流光，尾羽扫过云层时，带起漫光尘，连混沌的戾气都淡了几分。
凤凰背上，驮着一位白发老妪，正是隐居多年的西王母。她手持桃木杖，杖身有一道裂痕——那是当年平定妖仙大战时，为护苍生挡下一击所留，裂痕处泛着清正的微光。她周身萦绕的清正之气，竟稳稳压过了鸿钧的混沌气，所过之处，寒玉阶上的桃花瓣都微微颤动，像是在朝拜。
“当年混沌立誓日，曾言苍生重于，如今初心何处去？只剩偏袒护私权！”老妪的声音虽苍老，却如洪钟般撞在每个人心上，桃木杖遥遥指向高台，杖头的“公”字泛着金光，“鸿钧！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当年你我在混沌中立誓，以苍生为秤、以公为尺，共同执掌道；如今你为偏袒一人，瞒过海、漠视万千冤魂，当年对着混沌立下的誓言，你都喂了魔物吗？”
鸿钧的身形猛地一颤，掌中太极图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图中阴阳鱼转速变慢，黑鱼（私欲）渐渐褪色，白鱼（清明）泛起点点微光。原本凌厉如刀的混沌气，竟像泄了气的皮囊般迅速缩了回去，扫过寒玉台时，带起的风都弱了几分。
他望着凤凰背上的西王母，眉心的沟壑更深了，喉结滚动了三次——第一次是抗拒，指尖无意识摩挲掌心太极图，想凝聚灵力反驳；第二次是回忆翻涌，混沌立誓的画面在脑海里闪：月光洒在肩头，桃木杖与太极图共振，誓言在混沌中回响；第三次是妥协，他忽然觉得浑身乏力，那支撑着“偏袒”的私欲，在西王母的清正之气与水镜的铁证面前，竟不堪一击。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带着疲惫与颓丧的长叹：“是本座……错了。”
这三个字，比碎玉声更震人心魄。
玄猛地抬头，金瞳里翻涌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怔忡——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腹还残留着玉佩碎片的冰凉，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一声错字惊地，终教公道见光明，原来，这被私欲蒙尘的苍，终究还有人敢当众一句“错了”。
杨宝与素仪相视而笑，泪水还挂在眼角，嘴角却忍不住弯起——素仪抬手拭去泪，声音轻得像风：“你攥着我的手，我护着你的心，公道来时有你在，便是人间好时辰，你看，残魂们在水镜旁都松了口气，他们等得到公道了。”
白灵兴奋地在杨宝肩头打滚，尾巴扫得他脖颈发痒，尖着嗓子喊：“赢啦赢啦！道祖认错啦！再也不用听魂魄哭着要糖吃啦！”
后戮扶着后土站直身子，腰间镇魂铃的声响变得轻快起来，像带着暖意的安慰。他侧头看着姐姐，眼眶发红却笑着，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姐，你看，公道虽迟，终究是来了。凌霄殿里酒正酣，西荒路上骨未寒，如今终有昭雪日，不负苍生不负心。”
后土缓缓点头，泪水再次落下，却烫得像西荒初春融化的积雪，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湿痕——“儿盼糖声犹在，玉碎魂归梦已残，今朝公道终来到，可叹阴阳两隔难。”她心里那片被钝刀反复割过的疼，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指尖轻轻拂过身前的空气，像在摸那些魂魄的头：
“石头，能尝到糖的甜味了。”
西王母驾着凤凰缓缓降下云头，桃木杖轻点寒玉台的地面，“咚”的一声，裂痕处的微光扩散开来，顺着阶面流淌，所过之处，碎裂的“道无私”铭文旁，竟慢慢生出新的青痕，一笔一划刻着“以民为”四个字——字迹苍劲，带着清正之气，与先前的浅淡铭文形成鲜明对比。
“重整规清旧弊，再安苍生理冤魂。”她望着满场攥紧拳头、眼中重燃光亮的众人，声音里带着历经沧桑的坚定，“既然知错，便当纠错——重整规，彻查昊同党，堵死混沌裂缝，还残魂一个公道，还七界一片清明！”
风卷桃花，碎玉惊尘，水镜里藏着的虚伪，终被怒火焚成灰烬。那些攥着糖纸的魂，抱着草根的影，在一声“错了”里舒展了蜷缩的骨，在“以民为”的铭文里，嗅到了初春的暖。道从不是高悬的镜，是百姓掌心的温度，是敢为不公拔剑的勇气，是碎了又能重凝的人心。
凌霄殿的仙乐，怎比西荒百姓的哭声刺耳？高位者的私念，怎抵万千冤魂的怨念深重？虚伪的清白，怎及实实在在的公道滚烫？你所谓的清白，是用多少孩子没尝过的糖、没喝到的热粥堆起来的？凉聊心，再暖回来有多难？所谓大局，不过是上位者牺牲下位者的借口，所谓秩序，不过是护着既得利益者的枷锁，道不公？没事，咱亲手把它掰正了，毕竟民心不可欺，正义不会迟到，只会来得晚些。
话音落时，际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先前凝滞如铁的风，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带着桃花的甜香，却不再夹杂半分苦涩——这风里，有西荒孩童含着糖的笑声，清脆如铃；有百姓炊烟里的米香，醇厚绵长；有碎玉重凝的微光，温柔皎洁；更有一个崭新的道，正顺着人心的暖意，缓缓破晓。
民心是秤称善恶，道如镜照公私，这场关于公道的抗争，终在碎玉与霞光里，迎来了破晓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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