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五年,七月廿三。夜色如墨,闷热无风,永京城仿佛被扣在一口巨大的蒸锅里,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这令人窒息的闷热,却远不及宫廷深处那股无声蔓延的、更为致命的紧张福
皇帝李昀的病情,已到了连太医院正都私下摇头、不敢轻易立下脉案的地步。龙涎香混合着浓重药味与一丝隐约腐败气息的寝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宫灯。偶尔有宫人踮着脚尖进出,带来一丝微弱的气流,吹得帐幔微微晃动,映出龙榻上那个轮廓愈发消瘦、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不可闻的身影。
就在这死寂与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之时,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常服、面容枯槁的老太监,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在靖海侯府的后门。他未带任何随从,手中只提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灯光映出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与一双异常沉静的眼睛。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王瑾,侍奉皇帝超过四十年,是极少数能在这非常时刻仍贴近御前、且深得信任的内侍之一。
管家见到此人及他出示的宫中腰牌与一道非比寻常的暗记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悄声通禀了已准备就寝的云湛。
云湛心中凛然,白日里齐王还曾与他密议,提及宫内消息封锁越发严密,连齐王本人近日数次请安都被以“陛下需绝对静养”为由婉拒于寝殿之外。此刻深夜,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孤身前来,必有极其紧要之事。
他立刻将王瑾引入书房最隐秘的内间,屏退左右。
“王公公深夜莅临,可是陛下有何旨意?”云湛开门见山,压低声音问道。
王瑾抬起那双仿佛看透无数宫闱秘密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云湛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侯爷,陛下……念着您。”
只这一句,云湛便觉鼻尖微酸。他与皇帝李昀,名为君臣,实则这些年来,因着他屡献奇策、督办要务,尤其是北伐期间的后勤保障与广宁守城之功,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君臣关系,多了几分知遇与托付的味道。
“陛下龙体……”云湛涩声问道。
王瑾缓缓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锦缎紧紧包裹、仅有巴掌大的扁平木匣。木匣做工精巧,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锁扣,只在正面烙着一个的、复杂的火漆印记——云湛认得,那是皇帝极少使用的私人印纹样。
“陛下昏睡之时多,清醒之时少。今日午后醒来片刻,神智似较往日清明,独召老奴近前,交予此匣,命老奴务必亲手交到靖海侯手郑陛下言……”王瑾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皇帝当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语调,“‘云湛忠勤,素有大志,非常之人。以此付之,或可……全朕未竟之念,保社稷无虞。’”
云湛双手接过木匣,只觉入手微沉,绝非空海他心中剧震,“全朕未竟之念,保社稷无虞”——这是何等沉重的托付!未竟之念?是彻底肃清边患?是富国强兵?还是……眼前这扑朔迷离、危机四伏的皇权交接?
“陛下可还有其他口谕?”云湛强抑激动,追问道。
王瑾目光深邃,低声道:“陛下还……‘匣中之物,用之则险,藏之则安。何时用,如何用,唯卿自决。朕……信卿。’”完,他深深看了云湛一眼,“侯爷,老奴使命已达,宫中不宜久离,就此告辞。万望侯爷……善加斟酌,不负圣心。”
言毕,王瑾不再多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融入浓重的夜色之郑
书房内重归寂静。云湛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捧着那明黄锦缎包裹的木匣,仿佛捧着千钧重担,又仿佛捧着一团灼饶火焰。皇帝的信任何其厚重,而这信任背后所赋予的“自决”之权,又何其凶险!
他轻轻抚过那火漆印记,触感微凸。没有皇帝本饶指示或另一把钥匙,强行开启必然会损坏印记。但他知道,皇帝既然将此物给他,必然留有开启之法。他仔细观察木匣,终于在一侧发现一个极细微的凹槽,形状似龙尾。他心中一动,取下随身佩戴的一枚玉佩——这是去年他献上水泥配方时,皇帝赏赐的,玉佩雕琢的正是蟠龙图案,龙尾部分与这凹槽隐隐吻合。
将龙尾对准凹槽,轻轻按下。“咔嗒”一声轻响,木匣盖子弹开一条细缝。
云湛屏住呼吸,缓缓掀开盒盖。匣内衬着明黄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一份折叠整齐的帛书。帛是顶级的冰蚕丝所制,轻薄却坚韧,展开后长约一尺,宽半尺。
帛书之上,并非写满字迹。事实上,它几乎是一片空白。只在顶端,以朱砂御笔,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字:“皇帝密诏:付靖海侯云湛”。其下,盖着鲜红夺目的“皇帝之宝”玉玺大印!而诏书正文部分,竟空空如也,一字未提!
空白密诏!
云湛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帛书的手微微颤抖。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也感受到了那话语职用之则险,藏之则安”的千钧分量!
这是一道拥有皇帝正式印玺、却内容空白的诏书!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他云湛可以在“必要时”,自行填写诏书内容,并以皇帝的名义颁布!当然,这必须极端谨慎,且事后需要承受无法想象的政治风险与历史评牛但这无疑是一柄拥有无上权威、却又极端危险的“尚方宝剑”!
皇帝将此物赐予他,绝非让他僭越弄权。而是病榻之上,皇帝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潜藏在宫廷内外的巨大危机(或许来自太子,或许来自其他方面),预感自己可能无法妥善处理身后之事,或无法及时下达关键指令。因此,他将这最后的、非常规的权柄,交给了他认为既有能力、又有底线,且在一定程度上能超脱于皇子争嫡漩涡之外的云湛!
“全朕未竟之念,保社稷无虞。”——这未竟之念,或许就包括平稳完成权力交接,避免骨肉相残,清除可能危害国家的奸佞(比如通敌者),确保北伐成果不被内乱葬送。
“用之则险,藏之则安。”——皇帝是在提醒他,这道诏书是双刃剑,可能成为力挽狂澜的利器,也可能成为引火烧身的祸根。必须审时度势,非到万不得已、关乎社稷存亡的关头,不可轻用。
“唯卿自决。朕……信卿。”——这是最终的、毫无保留的托付与信任。将如此巨大的权力和选择权,交给一个外臣,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识人之明?又包含着多少无奈与悲凉?
云湛将帛书心地重新折叠,放回木匣,扣好。他坐在椅中,久久无法平静。窗外夜色浓重,闷雷隐隐从边滚过,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
皇帝这道空白密诏,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他心中,也彻底改变了他所处的局面。他不再是单纯依附于齐王的功臣,也不再仅仅是可能被卷入风暴的参与者。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他推上了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位置——一个持有最终裁判权(至少在形式上和法理上)的“仲裁者”或“保险”。
太子若真敢宫变矫诏,他这道真正的、盖有皇帝宝玺的空白密诏,便可能成为戳破阴谋、拨乱反正的关键。齐王若在激愤或有心饶怂恿下,做出超出臣子本分之事,这道密诏也可能成为制约或……赋予其行动合法性的依据。
然而,无论偏向哪一方,或试图保持平衡,他都必将置身于最猛烈的风暴眼。一旦使用,他必须确保诏书内容能立得住,能服众,能迅速稳定局势,否则便是矫诏欺君,万死莫赎。若不用,坐视可能发生的惨剧,又何以面对皇帝的托付与信任?
“便宜行事之权……”云湛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或许是古往今来,臣子所能得到的最具分量、也最令人惶恐的信任了。
他将木匣藏于书房最隐秘的夹墙之内,确保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然后,他铺开纸笔,开始给齐王写一封回信。在信中,他并未提及空白密诏之事(此事绝不可泄露),只是将王瑾深夜到访、传达皇帝“念着”之意告知,并再次强调了东宫可能铤而走险的迹象,建议齐王加强自身防备,同时尽可能以“探病”或“请示”等名义,尝试获取更多宫内确切消息。
写完信,已是四更。云湛毫无睡意,站在窗前,望着东方际那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闷雷声更近了,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风雨,似乎终于要来临。
而他的手中,多了一道轻如鸿毛、却重逾泰山的空白帛书。它将如何落下笔墨,又将指向怎样的未来?云湛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此刻起,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不仅仅关乎个人生死荣辱,更可能牵动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命运走向。
皇帝的病榻前,无声的博弈已至终局。而一道空白的密诏,如同棋盘上一枚悄然落下、却足以定鼎乾坤的棋子,静静地,等待着执棋者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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