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姚老爷便要离去，皇后心中纵然有千般不舍，却也无法。姚老爷毕竟是外男，今日蒙皇上特旨恩准他入宫相见，已是格外的恩典，岂能再有奢求？
唯一能叫她好受些的是，皇上允了姚夫人在宫中住几日。
皇后送了又送，直至不得不止步。她伫立原地，凝望着姚老爷的身影渐行渐远，终化作边微渺的墨点。
姚夫人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娘娘，风起了，咱们该回了。”
皇后点点头，顺势挽住姚夫饶胳膊，两人朝着朝凤仪宫方向慢慢走去。
宫城景致与姚夫人从前入宫时并无二致，朱墙依旧，金瓦如昨。只是行走其间的人，心境却早已不同。
姚家人入宫，皇上与太后赏下的恩赐自不消，各宫嫔妃的礼也络绎送来。桌上层层叠叠堆满了锦盒礼匣，其中一只黄花梨木的嵌螺钿方盒，在满目琳琅中格外夺目。
皇后打开那盒子，不由怔了怔。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的，竟是满满的银钱。
除了成叠的银票，竟还细心地备了散碎银角子，最底下压着三十个绣工各异的荷包。
她拈起一枚银角子，讶然道：“这是谁送来的？”
云秋凑近瞧了瞧：“回娘娘，这是德妃娘娘跟前的青玉送来的。”
姚夫人望着那盒银钱，轻轻叹了口气：“德妃娘娘……是个细心的。”
这是顾虑他们初到京城用度不便，连赏人用的散碎银钱都一并备齐了。
皇后唇角不由漾开笑意：“是了，崔妹妹素来心细，此事倒是我疏忽了。”
若她的双亲已无官身，那些御贡的首饰衣料便不可擅用。然在京中住，银钱却是处处需使的，出入往来若无赏钱打点，难免支应不开。
姚夫人轻声道：“明日若得便，民妇想着，该去德妃娘娘那儿问个安，当面谢过才是。”
且不论德妃屡次对皇后施以援手，乃至有救命之恩，单姚家当年戴罪从军时，崔家大郎在军中多有关照，这份恩情，她都应当亲自登门拜谢。
皇后拉着她在一旁坐了：“母亲莫急，您舟车劳顿，今日且好生歇息一晚。待会儿我让云秋去崔妹妹那儿递个话，明日我陪您一同过去便是。”
姚夫人含笑点头：“就依娘娘的安排。”
寻常人家走动尚且要先问主家是否便宜，何况姚家如今这般境况，多少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也不知德妃娘娘愿不愿见这一面。
皇后将姚夫人安顿在东偏殿。自回宫那日起，她便吩咐宫人按着姚夫人旧日的喜好，将那里细细布置妥当了。
姚夫人在北地待惯了，骤然换到这比边城居所大上两三倍的宫室内，反倒辗转难眠起来，甚至觉得有些冷。
忽听门轴轻响，姚夫人立时从榻上坐起：“是谁？”
帐幔一掀，却见皇后解下斗篷，只穿着寝衣便往她床榻里挨过来。
姚夫人忙伸手拦她：“娘娘莫闹！凤体贵重，哪有同民妇挤一张床的道理？”
皇后往里又缩了缩：“外头起风了，女儿如今这身子骨……母亲若忍心，便赶我出去受寒罢。”
姚夫人立在床沿，恍惚间似又瞧见当年那个生了病半夜偷钻进她被窝的女儿，终是摇头轻叹：“你呀……”
皇后掀开被子一角，轻轻拍了拍身旁：“母亲快来，女儿替您暖好床了。”
姚夫人忍俊不禁：“这儿还热着，哪用暖什么床。”
皇后依偎在姚夫人怀里：“母亲再同我北地，家里人，好不好？”
姚夫人柔声道：“北地啊，夏很短，冬很长，风一起，漫沙土泼人睁不开眼，但那里的星星比京城的亮些。”
“吃的也特别，用风干的牛肉剁碎了和在炒米里，拿滚茶一冲，便能顶一饥寒。还有一种用马奶酿成的‘忽迷思’，味道酸烈，初尝不惯，久了却觉得别有风味，你祖父与你兄长如今很是喜欢，只是你父亲不大喝的惯。”
“那里的人性子爽直，邻里间有什么事，站在门外唤一声便够了。”
“你祖父的书院刚办时冷清，如今又加盖了两间土房。交不起束修的孩子，就拎着自家的粟米、风肉上门……”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姚夫人侧首一看，皇后已在她怀里沉沉睡了，唇边还挂着浅浅的笑。
她心拨开皇后颊边的碎发，又将被子往上拢了拢。
皇后与姚夫人来昭宁宫时，崔琇正牵着七皇子在院子里溜达。
七皇子手一指院角刚移来的两盆桂花：“发发。”
崔琇折了枝俯身递到他眼前：“花……花。”
瞧见皇后，七皇子摇摇晃晃地往她那儿走，崔琇松了手，立在身后含笑看着。
皇后一颗心悬着，眼见那身影晃晃悠悠到了跟前，忙蹲身接住，抬头嗔道：“妹妹胆子也太大了些，也不怕滚滚摔着。”
崔琇含笑见了礼：“孩子哪有不摔打的？这地上齐整，便是摔一跤也无妨的。难得他今日肯多走几步，妾怎好拦着。”
七皇子将手中那枝桂花往皇后眼前一送：“发发。”
可惜他方才走得摇摇晃晃，枝上的花已抖落了大半。
皇后笑着去接：“多谢滚滚。”
姚夫人自皇后身侧上前，便要屈膝行礼：“民妇请德妃娘娘安。”
崔琇忙赶上前，在姚夫人膝盖落地前托住了她手臂：“夫人使不得，您这样可要折煞妾了。”
姚夫人执意要全了这个礼，皇后在旁温声劝道：“母亲便依了她吧，不然回头崔妹妹又该怪我了。”
姚夫人这才作罢。
崔琇引二人入殿落座，姚夫人开口俱是感念之辞。
崔琇含笑摇头：“夫人实在言重。皇后娘娘母仪下，我身为妾妃，侍奉娘娘本是应当。至于姚将军……那就更与妾无干，是将军自己忠勇双全，方有今日。”
姚夫人郑重道：“娘娘的恩德，姚家上下铭记于心。”
略坐了坐，皇后便携姚夫人起身告辞了。
不多时，魏晔便到了昭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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