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握紧匕首,将妻女护在身后,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和桑山野深夜,荒郊野岭,一个老僧独自出现——绝非常人。
“你是谁?”他声音嘶哑,带着杀意。
老和尚却不答,拄着禅杖缓步走近。他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像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林砚不敢放松——这和尚的眼神太清明,清明得不似凡人。
老和尚在五步外停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不必紧张,老衲若是歹人,方才锦衣卫搜山时,便可出声引他们过来。”
这话有理。林砚稍稍放松,但仍未放下匕首:“大师是何人?为何‘等到了’?”
老和尚的目光再次落向苏婉清怀中的幽蓝光芒,眼中浮现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有悲悯,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老衲法号慧空,原是这山之龙泉寺’的住持。”他缓缓道,“十五年前,寺里来了三位香客。一位是朝廷官员,姓林;一位是南洋术士;还有一位……是京师来的贵人。”
林砚心脏猛跳:“姓林的官员……是我父亲林致远?”
“正是。”慧空点头,“林施主当时忧心忡忡,似有难言之隐。他们在寺中住了三日,日日闭门密谈。老衲本不该窥探,但那南洋术士身上……有股邪气。老衲放心不下,夜里经过他们禅房时,偶然听见几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他们在谈‘星陨铁’,谈‘幽冥之门’,谈长生秘法。那位京师贵人言语间,尽是贪婪;南洋术士则献媚讨好;唯有林施主,一直在劝阻,‘此物不详,开之必遭谴’。”
林砚屏住呼吸。父亲当年,果然是被胁迫的!
“第三日夜里,他们悄悄离寺,往深山中去了。”慧空继续,“老衲不放心,暗中尾随。见他们到了一处古祭坛——那祭坛是前朝所建,早已荒废。南洋术士在祭坛上摆弄什么阵法,京师贵人则逼林施主交出一物……”
“是星陨铁?”
“正是。”慧空叹息,“林施主不肯,此物呢至邪,绝不能现世。争执中,阵法忽然启动,幽蓝光芒冲而起!老衲离得远,只看见祭坛中央出现了一扇……光做的门。”
光门!和鬼哭岛地下空洞里的一样!
“然后呢?”林砚急问。
“然后……”慧空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忆,“从那扇门里,伸出了一只覆盖银鳞的手。京师贵人吓得瘫软在地,南洋术士却狂喜,喊着‘长生之门打开了’。林施主扑上去,将一样东西扔进光门——就是那半块星陨铁。光门剧烈波动,那只银鳞手缩了回去,门也消失了。”
“扔进去?”林砚愕然,“我父亲把星陨铁扔进了门里?”
“是。”慧空睁开眼,“阵法反噬,祭坛崩塌。南洋术士被乱石砸死,京师贵人重伤。林施主……他走到老衲藏身之处,将另一样东西交给老衲。”
老和尚从破旧的僧袍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册子,封面上无字。
“林施主,若他日后不能归来,而有人持星陨铁寻到此山,便将此物交给那人。他还……”慧空深深看了林砚一眼,“若来的是他儿子,就告诉他一句话:‘砚儿,爹对不起你。但有些门,永远不能开’。”
林砚颤抖着接过册子,翻开。是父亲的笔迹!密密麻麻,记录的是他奉密旨出海的前因后果,以及关于星陨铁的所有调查——
原来,星陨铁并非然矿石,而是前朝一位痴迷长生的国师,以秘法熔炼外陨石与活人精魂所铸,分阴阳两块。阳铁在嘉靖初年被徐家所得,阴铁则随那位国师陪葬,墓穴就在……鬼哭岛。
十五年前,徐阶之父徐鹏不知从何处得知阴铁下落,假传圣旨,命林致远出海寻铁。父亲在鬼哭岛找到阴铁后,察觉徐家野心,将铁块一分为二,一半藏于秘境,一半带在身边。归国后,徐鹏逼他交出完整的铁,父亲不从,便有了龙泉寺祭坛那一幕。
父亲将阳铁扔进“门”里,毁掉了徐家打开“门”的希望。而他交给慧空的这本册子里,除了这些秘辛,还详细记载了星陨铁的特性、对活物的影响,以及……摧毁它的方法。
最后一页,父亲写道:
“吾儿砚,若你读到此册,明为父已凶多吉少。徐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会继续寻找星陨铁。切记:阴铁与阳铁彼此感应,相距百里内便会发光示警。徐家手中应还有阳铁的碎片,虽不足以开门,却可用来追踪阴铁。”
“摧毁星陨铁之法,需以至阳之火(如雷击木所生火)熔之,再以至阴之寒(如千年寒潭水)淬之,阴阳相激,方可毁其根本。然此法极险,稍有不慎,施术者必遭反噬,轻则伤残,重则殒命。”
“若事不可为,便将阴铁深埋,永世不见日。切莫让阴阳二铁合璧——那扇门后,非是长生,是炼狱。”
落款是:父,致远绝笔。嘉靖二十一年,六月初七。
林砚捧着册子,泪流满面。十五年了,他终于听到了父亲完整的故事。那个被污名为“出海失踪、尸骨无存”的父亲,原来是个英雄——一个以生命阻止浩劫的英雄。
“大师……”他哽咽道,“我父亲他……后来怎么样了?”
慧空摇头:“那夜祭坛崩塌后,林施主扶着重赡京师贵人离开了。老衲再未见过他。但半年后,京师传来消息,林致远出海遇难……老衲便知,他恐怕已遭毒手。”
林砚擦去眼泪,眼神渐渐冰冷。毒手。徐家。徐鹏已死,但徐阶还在。父债子偿,经地义。
他将册子心收好,又看向慧空:“大师在此隐居十五年,就为寥我?”
“是,也不全是。”慧空望向黑暗中的山林,“那夜之后,祭坛虽毁,但那扇‘门’的裂隙,并未完全闭合。这些年,山中时有异象——夜半鬼哭,牲畜暴毙,甚至……有人见过银鳞的影子在林中一闪而过。”
林砚倒吸一口凉气:“那东西……跟出来了?”
“或许只是一缕气息,一丝投影。”慧空苦笑,“但已足以让这方圆十里,成为人迹罕至的凶地。老衲留守于此,日夜诵经镇压,便是怕那裂隙扩大,祸及苍生。”
他顿了顿,看向林砚手中的星陨铁:“而今,阴铁再现,阳铁必生感应。徐家之人,恐怕已在来的路上了。施主,你们不能在此久留。”
话音刚落,远处山道上,忽然亮起了密集的火把!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
“搜山!每一寸草皮都翻过来!”
是锦衣卫!他们去而复返,而且人数更多了!
林砚脸色大变。苏婉清还在昏迷,囡囡年幼,他自己重伤,如何逃?
慧空却神色平静:“随老衲来。寺中有条密道,可通山外。”
他俯身,竟轻松背起了苏婉清——那枯瘦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不寻常的力量。林砚咬牙抱起囡囡,跟在老和尚身后,跌跌撞撞往山林深处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座破败的古寺。庙门半塌,院墙倾颓,唯有一尊石佛还算完整,在月光下沉默伫立。
慧空径直走进大殿,移开供桌后的石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下去。一直走,莫回头。出口在十里外的黑风峪。”他将苏婉清交给林砚,“老衲在搭后。”
“大师不走?”
慧空笑了,那笑容在幽暗的佛殿里,竟有几分悲壮:“总得有人,为你们争取时间。而且……老衲守了这裂隙十五年,也该做个了断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串漆黑的佛珠,颗颗都有龙眼大,表面刻满经文。
“这串‘镇狱珠’,是寺中祖师所传,专克邪祟。今夜,便用它最后一回。”
林砚还想再劝,山下已传来锦衣卫的呼喝声,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
“快走!”慧空厉声,“莫辜负你父亲舍命护住的这点火种!”
林砚深深看了老和尚一眼,抱着妻女跳入密道。石板在头顶合拢,最后一线月光消失前,他看见慧空盘坐在佛前,双手合十,开始诵经。
密道狭窄潮湿,伸手不见五指。林砚一手抱着囡囡,一手拖着昏迷的苏婉清,艰难前校黑暗中,只有星陨铁散发着微弱的幽蓝光芒,勉强照亮前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密道开始向下倾斜,越来越陡。林砚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滚去!他死死护住妻女,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
“爹爹……”囡囡醒了,声抽泣。
“囡囡乖,不怕……”林砚挣扎着坐起,擦去嘴角血迹。
苏婉清也在颠簸中悠悠转醒,看到眼前情形,立刻明白过来。她接过囡囡,又扶住林砚:“还能走吗?”
“能。”林砚咬牙站起。
三人继续前校水声越来越大,空气变得潮湿阴冷。终于,密道到了尽头——是一个地下溶洞,洞中有条暗河,河水漆黑,不知深浅。
“黑风峪……”苏婉清喃喃,“得渡河。”
可没有船,没有筏。林砚看着湍急的河水,又看看虚弱的妻女,心沉到谷底。
就在此时,怀中的星陨铁忽然剧烈发烫!幽蓝光芒暴涨,将整个溶洞照亮!
与此同时,暗河对岸的岩壁上,竟也亮起一点幽蓝光芒——与星陨铁的光芒交相辉映,彼此吸引!
“那是……”林砚瞳孔收缩。
对岸岩壁上,嵌着半块金属!形状、质地、光芒,与他手中的星陨铁一模一样!
是阳铁!徐家手中的那半块阳铁,怎么会在这里?!
“心!”苏婉清突然惊呼。
暗河中,水流剧烈翻涌,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那是一只覆盖着银鳞的、似鱼非鱼的怪物!它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咆哮!
而溶洞深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光亮——锦衣卫追进来了!
前有怪物,后有追兵。绝境中的绝境。
林砚将妻女护在身后,握紧匕首和星陨铁,死死盯着水中那只银鳞怪。星陨铁的光芒照在怪物身上,那怪物竟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惧。
这东西……怕星陨铁?
他猛然想起父亲册子里的记载:“星陨铁乃至阴至邪之物,然物极必反,其气息可震慑低阶‘门后之物’。”
所以,星陨铁既是打开“门”的钥匙,也能暂时驱退“门”里跑出来的东西?
“婉清,抱紧囡囡,跟紧我!”林砚举起星陨铁,幽蓝光芒如剑,直刺银鳞怪。
怪物果然畏惧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林砚护着妻女,一步步趟进冰冷的暗河,向着对岸那半块阳铁走去。河水没到胸口,刺骨冰寒。身后,锦衣卫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在那边!快追!”
终于踏上岸。林砚伸手去取岩壁上的阳铁,指尖刚触到,两半星陨铁便同时剧震,幽蓝光芒交织成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鬼哭岛秘境崩塌、父亲将阳铁扔进光门、徐鹏临死前将半块阳铁交给儿子徐阶、徐阶将铁块藏于府中地库、然后……然后是一个月前,徐阶的心腹偷偷将阳铁带出京城,埋在此处……
为什么?徐阶为什么要将阳铁埋在这里?
画面继续闪现:徐阶对着一个黑袍人下令:“将阳铁埋于龙泉山暗河之畔。待阴铁靠近,两铁共鸣,必引‘门’之气息现世……届时,便可借‘门’之力,清洗朝堂。”
借“门”之力清洗朝堂?
林砚浑身冰凉。他明白了。徐阶根本不想打开那扇门——他见识过父亲的遭遇,知道开门必遭反噬。他想要的,是引导“门”的气息泄露到现世,制造灾祸,然后……然后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铲除异己,独揽大权!
疯子!为了权力,不惜引狼入室,祸害苍生!
“林砚!束手就擒!”
曹谨带着锦衣卫已追至河边,火把照亮了溶洞。他看到林砚手中的两半星陨铁,眼中闪过贪婪:“交出星陨铁,留你全尸!”
林砚咬牙,将两半星陨铁紧紧握在一起。幽蓝光芒冲而起,整个溶洞开始剧烈震动!暗河沸腾,银鳞怪发出痛苦的嘶吼!
“你干什么?!”曹谨骇然。
“既然你们想要……”林砚嘶声大笑,将合二为一的星陨铁,狠狠砸向溶洞中央一块凸起的石笋!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轰——
石笋炸裂!星陨铁嵌入裂缝,幽蓝光芒如火山喷发!溶洞顶部开始崩塌,巨石坠落!
暗河对岸,岩壁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散发着银白光芒的、扭曲的缝隙!
“门”的裂隙……被强行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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