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瑙河畔的胜利，到挥师乌尔姆，法兰西大军的行军轨迹，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眼中，都充满了矛盾与癫狂。
他们没有乘胜追击，直捣黄龙——维也纳，反而开始了一场看似漫无目的的“战略漫游”。
“执政官，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缪拉终于按捺不住，在一次军事会议上，他烦躁的手指几乎要戳穿地图上那些散乱分布的法军部队符号，“我们的军队像撒出去的胡椒面！拉纳在东，达武在南，内伊在西，而我们主力却在这里原地踏步！只要查理大公脑子清醒，集中兵力，就能把我们一个个碾碎！”
贝尔蒂埃等一众元帅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压抑不住的困惑。拿破仑的命令，彻底颠覆了“集中优势兵力”这一用兵的铁律。
拿破仑没有立刻回答。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笔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某个时刻倒计时。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曾与他并肩征服欧洲的元帅们，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缪拉，”他开口，声音平静而富有磁性，“换作你是查理大公，看到我们现在这副模样，你会怎么想？”
缪拉一怔，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会认为您疯了！或者……您已经弹尽粮绝，只能分散部队就地觅食。这是上帝赐予奥军的千载良机！我会立刻集结全军，毫不留情地把您吞掉！”
“得好。”拿破仑赞许地点点头，将笔随手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嗒”一声。这声音不大，却让帐篷内的空气瞬间一凝。
他站起身，踱到帐篷门口，目光穿透薄雾，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丘陵轮廓。
“查理大公，他是一位谨慎、优秀的指挥官。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出身高贵，背负着整个哈布斯堡帝国的期望。”拿破仑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一把淬火的精钢刺刀，“维也纳的宫廷在催促他，人民在期盼他，他需要一场迅速、辉煌的胜利，来洗刷克雷之战的耻辱。”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人心。
“而我们，就要亲手把这份他最渴望的‘礼物’，送到他的面前。我们这些分散的部队，就是抛出的诱饵。我们散布出去的补给困难、军心涣散的谣言，就是滴在鱼饵上的鲜血。我们要让他深信不疑——我，拿破仑·波拿巴，因为之前的冒进，已经亲手把自己和他引以为傲的帝国大军，一同送进了坟墓。”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一股寒意从所有饶背脊窜上灵盖。元帅们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那看似混乱的部署背后，隐藏着一个何等庞大、何等阴险的圈套。这已经不是战术，而是玩弄人心与国阅艺术！
同一时间，奥地利军先头部队指挥部。
查理大公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死死盯着桌上一份份雪片般汇集的情报。
“法军因缺少补给，军纪涣散，士兵甚至为了一块黑面包大打出手？” “有法国士兵开差被抓，声称他们已经三没见到像样的食物了？” “拿破仑的主力部队行军迟缓，每日不过十余里，似乎在等待遥遥无期的后勤补给？”
每一条情报，都像一把重锤，反复敲打着同一个结论：法兰西人已是强弩之末。
“元帅，这不合常理。”他身边的参谋长麦克上校忧心忡忡，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波拿巴用兵如神，诡诈莫测，这会不会……会不会又是他设下的陷阱？”
查理大公沉默不语。他的直觉，这位曾在战场上救过他多次的直觉，正在脑中疯狂拉响警报。他想起了克雷的惨败，想起了那个如魔鬼般穿越黑林山的科西嘉人。
但……眼前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法军分散，主力暴露。这是百年难遇的战机！如果他错过了，维也纳那些养尊处优的大臣会怎么看他？整个奥地利会怎么看他？他将成为一个比克雷更可笑、更懦夫的笑柄！
“传令！”查理大公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茶杯为之震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赌徒般的决绝，混合着恐惧与贪婪，“全军加速，向乌尔姆挺进！命令费迪南大公的部队从右翼迂回，命令霍亨佐伦的部队从左翼包抄！我要把波拿巴的主力，像铁钳一样，死死地围死在乌尔姆！”
他宁愿相信这是拿破仑的失误，也不愿承受错失良机、遗臭万年的罪名。
于是，庞大的奥地利军团，像一头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巨熊，咆哮着冲向了那片看似肥美的陷阱。他们沿着多瑙河两岸，浩浩荡荡地开进乌尔姆盆地，士兵们高唱着战歌，军官们的眼中闪烁着即将到手的胜利光芒。
他们兴高采烈地以为自己正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围猎，却浑然不觉，自己，才是那头即将被四面合围、无处可逃的猎物。
法军大营，拿破仑的指挥部。
当奥地利主力全部进入乌尔姆盆地的确切消息传来时，拿破仑的帐篷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拿破仑缓缓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乌尔姆周围，画下了一个巨大、密不透风的圆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死神在磨镰。
“时机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元帅们的心头轰然炸响。
“命令！”
“内伊元帅！”拿破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率第六军，从西面，抢占埃尔兴根高地，堵死他们向西的退路！”
“达武元帅！率第三军，从南面，强渡多瑙河，切断他们与南面援军的最后一丝联系！”
“苏尔特元帅！率第四军，向东，直取奥军指挥部，我要活的查理大公！”
“拉纳元帅！缪拉元帅！”他的目光转向两位最勇猛的元帅，“你们从正面，给我狠狠地压上去！我要让查理大公亲眼看着，他的军队是如何被一口一口，撕碎、吞掉的！”
一道道命令如同闪电般发出，原本散落在各地的法军部队，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注入了统一的灵魂。他们撕下了“涣散”的伪装，露出了钢铁獠牙，从四面八方，以惊饶速度向乌尔姆合围而去。
那张看似松散的大网，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收紧！
拿破仑拿起望远镜，望向乌尔姆的方向。他已经能看到远方升起的、属于奥地利军队的营火，它们像一群迷失在黑暗中的萤火虫，闪烁着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光芒。
“鱼儿，已经全部进网了。”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猎人欣赏猎物挣扎的冷酷。
“现在，”他放下望远镜，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是收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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