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宫闱深处。等待变得格外煎熬，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灼烤。沈锦凰坐镇书房，面前的京城详图上已被她用朱笔圈画出数个重点区域，皆是与“潜龙渊”可能存在关联的运输路径和可疑地点。暗卫如同无形的蛛网，以王府为中心，向着京城西南方向急速蔓延、探查。
玄墨不时带来最新的消息，但大多令人失望。“隐狐”依旧杳无音信，那批精铁火油也如同泥牛入海，仿佛从未在京城出现过。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临近傍晚，色彻底暗沉下来，乌云低压，竟零星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王府外的宁静，最终在府门前戛然而止。
是萧绝回来了！
沈锦凰立刻起身迎出书房，刚到廊下，便见萧绝被巽风和另一名侍卫一左一右搀扶着，从软轿中下来。他脸色比离去时更加苍白，唇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朝服的前襟甚至隐约可见点点深色，似是伤口崩裂渗出的血迹。显然，宫中的一番博弈，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也牵动了沉重的伤势。
“王爷！”沈锦凰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与侍卫一同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触手之处，他的手臂冰冷，微微颤抖。
“无妨……”萧绝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仍带着一丝惯有的强硬。他借力站稳，目光扫过沈锦凰，看到她眼底未散的凝重，便知她也已得到了消息。“进去。”
回到沧澜院内室，萧绝几乎是跌坐在榻上，额角瞬间沁出大量虚汗，呼吸粗重。沈锦凰立刻吩咐人去取热水和伤药，自己则倒了杯温热的参茶递到他唇边。
萧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缓过一口气，才抬眸看向她，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疲惫与冰冷的决绝：“消息，本王收到了。陛下……已决意一战。”
他言简意赅，但沈锦凰能想象出他在宫中经历了怎样的激烈争辩与压力。主和派必然以国库、内乱、三月之期等理由百般阻挠，而皇帝最终能下定决心，萧绝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代价恐怕就是他此刻几乎油尽灯枯的状态。
“三日后子时，潜龙渊。”萧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纯粹的战意，“‘玄夜司’想借此‘星陨’之机，行改换地之举，痴心妄想！”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如炬地看向紧随而入的玄墨和巽风：“玄墨，立刻调动王府所有可动用的暗卫，分出三队。一队由你亲自带领，携带强弓劲弩、火油、石灰，秘密前往潜龙渊外围预设伏击点，勘探地形，绘制详图，务必找出所有可能通往谷底的路径，以及适合埋藏火药、引发‘地火’的地点！”
“巽风！你持本王令牌，连夜出城，前往西山大营，调集一千精锐，化整为零，分批秘密向潜龙渊方向靠拢，听候指令！记住，行动务必隐秘，绝不可走漏风声！”
“是！”玄墨与巽风同时领命，声音铿锵。
一道道命令从萧绝口中清晰吐出，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整个王府，乃至京城周边的力量，都开始围绕着“潜龙渊”这个最终战场，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沈锦凰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既感震撼，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眼前的男人，明明重伤在身，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却硬生生凭借着惊饶意志，支撑起这对抗黑暗的擎之柱。
待玄墨和巽风领命离去，内室只剩下他们二人。萧绝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咳嗽起来，背后纱布迅速被鲜血染红大片，触目惊心。
“王爷！”沈锦凰急忙上前，扶住他因咳嗽而颤抖的身体，帮他重新趴伏在榻上，动作迅速地取来伤药和干净纱布。
当她心翼翼地解开被血浸透的旧纱布，露出那狰狞外翻、再次裂开的伤口时，指尖忍不住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熟练地为他清理、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萧绝紧咬着牙，一声未吭，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不断滑落的冷汗，显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剧痛。
处理好伤口，沈锦凰替他盖好锦被，看着他因极度疲惫和疼痛而紧闭双眼、眉头深锁的侧脸，心中某个地方仿佛被轻轻刺了一下。她取过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就在这时，萧绝忽然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依旧冰凉，力道却不容挣脱。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专注，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三日后……你留在府郑”
不是商量，是命令。
沈锦凰动作一顿，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问：“王爷是担心我成为累赘？”
“不。”萧绝回答得斩钉截铁，握着她的手腕微微收紧，“因为京城需要有人坐镇。‘玄夜司’狡兔三窟，难保不会在潜龙渊行动的同时，在京城另起风波。王府，乃至京畿的稳定，需要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而且……若本王……回不来，你需要活下去，将‘玄夜司’的罪证，公之于众。”
这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沈锦荒心上。她看着萧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托付后事的决然，明白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潜龙渊一行，凶险万分，他是在为她安排退路。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慷慨激昂地表态，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继续替他擦拭冷汗，动作轻柔而坚定。
“王爷一定会回来。”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大梁的江山，还需要王爷来镇守。那些魑魅魍魉，也需王爷亲手肃清。”
她没有直接回应他的安排，但话语中的意味却清晰无比——她相信他能赢，也绝不会独自偷生。
萧绝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沉静眼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看着她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的神情。良久，他紧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终于缓缓松开，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默认了她的坚持。
窗外，雪粒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覆盖了庭院，也仿佛要掩盖住这京城之下涌动的所有黑暗与杀机。
夜幕彻底降临，距离“星陨”之期，还有整整三日。
但这最后的七十二个时辰，每一刻，都将是与死神的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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