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吴郡太守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沈风并未安寝，他独自站在悬挂的江东舆图前，目光沉凝。图上，吴郡与会稽郡的山川河流、城邑要道清晰可见，而此刻，这两片广袤的土地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流民的嗷嗷待哺，府库的日渐空虚，会稽郡那如同痼疾般的匪患，以及世家大族们若隐若现的观望与掣肘…千头万绪，皆系于钱粮二字。
“呼……”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调廖化入会稽剿匪，是打通财源的不得已之举，但远水难解近渴。吴郡的危机，已迫在眉睫。向世家借贷，是他能想到的，最快，却也最需谨慎拿捏的应对之策。这其中分寸，关乎威信，更关乎未来施政的主动权。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亲卫低声禀报：“府君，朱功曹求见，有要事相商。”
沈风目光微动，朱达此时前来，必与钱粮之事有关。他收敛心神，沉声道：“请他进来。”
朱达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跳跃着一抹奇异的亮光。他拱手行礼后，并未立刻提及钱粮，反而先关切地问道：“府君深夜未歇，可是在为郡务忧心？”
沈风示意他坐下，淡淡道：“姐夫不必拘礼，直吧，可是世家借贷之事有了眉目？”
烛光下，朱达的笑容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坦诚。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道：“府君明鉴。借贷之事，达已与族中几位长辈初步沟通，六七万石粮食，我朱家确有能力筹措，顾、陆、张几家若闻风而动，凑足此数亦非难事。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沈风的反应，见沈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便继续道：“只是这借贷，终究是债。利息高低、归还期限、抵押之物，皆需反复磋商，耗时费力不，更难免留下‘府君亦有求于世家’的口实，于府君日后推行新政，或有些许掣肘。此乃其一。”
“其二，”朱达声音更缓，目光却愈发锐利，“即便借贷成功，府库渡过眼前难关，但这笔债，终究是要还的。来年夏收、秋赋，一大块便要划出去填这个窟窿，若再有变故，岂非循环借贷，受制于人？府君志在长远，岂能总被这钱粮琐事绊住手脚？”
沈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听出朱达话中有话，绝非仅仅来汇报借贷进展那么简单。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顺着朱达的话问道：“哦？依姐夫之见，莫非有比借贷更好的法子，既能解燃眉之急，又无后顾之忧？”
朱达见沈风入彀，心中一定，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府君，借贷是‘借’，是外力。何不设法将这外力，化为‘内助’？使支持府君的力量，更深地融入府君麾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方能根基稳固，无惧风浪。”
“内助？”沈风微微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朱达不再绕圈子，身体坐直，正色道：“正是！府君，借贷终归是交易，冰冷而疏远。而联姻，则是纽带，是血脉相连，是真正的自己人！若府君应允，我朱家愿献上宗女，侍奉左右。届时，莫六七万石粮草，便是更多，亦是我朱家为府君基业倾力奉献，何须一个‘借’字？府君可全力施为，再无钱粮短缺之虞！吴郡世家，见朱家与府君结此秦晋之好，必更倾心归附，府君威望将更上一层楼！”
他终于将“联姻”二字抛了出来，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照着沈风陷入沉思的脸庞。
朱达紧紧盯着沈风，补充道：“府君正妻蔡夫人贤德，然子嗣之事，亦关乎基业传常我朱家女子，必恪守本分，尽心辅佐蔡夫人，若能诞下麟儿，亦是府君之福，江山之幸。此举，于府君，可解困局、固根基、延血脉；于朱家，得附骥尾，光耀门楣；于吴郡，可安人心，促发展。实乃三全其美之上策！望府君三思！”
沈风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江东舆图。烛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山川河流，也映照出此刻他内心汹涌的权衡。
朱达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他知道，自己抛出的是一剂猛药，药性如何，全看沈风如何决断。
良久，沈风缓缓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锐利地看向朱达：“姐夫，此法……是朱氏族议的结果？”
朱达心头一紧，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不敢隐瞒，恭敬答道：“回府君，正是族老们深思熟虑后的一致看法。我等皆认为，此乃巩固吴郡、共度时艰的最佳良策。”
“最佳良策……”沈风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感慨。“人选呢？朱家欲以何女联姻？”
“乃是我伯父朱治之女，名容，年方及笄，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正是侍奉府君的良选。”朱达连忙道，并心补充，“其母也已深明大义，表示愿以家族为重。”
“朱治将军之女……”沈风目光微动。朱治乃孙坚旧部，现虽在袁术麾下，然明眼人皆知，一旦孙伯符另立门户，朱治必随之而去。若纳此女，便与朱治多了一层姻亲关系。日后若沈风能联合江东各郡压制孙策，未尝不能借此招揽朱治，进而收服其他孙坚旧部。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吴郡的安危，流民的生计，未来的大业…这一切都像无形的鞭子催促着他。联姻，无疑是眼下最快摆脱钱粮困境、并将朱家彻底绑上战车的方法。代价是，他个饶婚姻将成为政治筹码，并且，需要面对蔡琰…
想到蔡琰，他心中掠过一丝歉疚。但乱世之中，身居此位，许多事由不得纯粹的个人情福他需要权衡的是整体的利弊。
“岳丈那边…”沈风沉吟道。
朱达立刻会意：“蔡公谋世大儒，通情达理。府君此举，首要为解吴郡百姓倒悬之急，次则为基业传承计。蔡夫人贤德，必能体谅府君苦心。且朱容过门，必以蔡夫人为尊，绝不敢有半分僭越。”
沈风转过身，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挺拔而坚定。他看向朱达，目光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清明与果决。
“姐夫，”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朱家美意，及解困之策，风…领受了。”
朱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瞬间涌上狂喜之色，连忙躬身：“府君英明！朱家上下，必竭尽全力，助府君成就大业！”
“且慢，”沈风抬手，止住他的激动，“我有言在先。”
“府君请讲！”
“第一，此事需先行禀明岳丈与昭姬，获得他们谅解。风不欲因公事，伤及家人情分。”
“理应如此！”朱达立刻道。
“第二，朱容姑娘若入府，需谨守本分，敬重昭姬。府中事宜，仍由昭姬做主。”
“这是自然！朱家定当严加教导！”
“其三，亦是最紧要处，”沈风目光灼灼，“联姻既定，朱家所允钱粮，需在十日内，首批至少三万石灾吴县府库，以解燃眉。其余数目，两月内务必凑齐。此非借贷，乃朱家为吴郡安定之‘献助’，可明白？”
他特意重读“献助”二字，意味这笔粮草将无需归还，是朱家作为“姻亲”的政治投资。
朱达略一迟疑，想到联姻带来的长远之利，立刻咬牙应承：“府君放心！达以性命担保，十日内，三万石粮食必入府库！待府君成礼之日，朱家另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白银并五万石粮草为陪嫁！”
“好！”沈风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便有劳姐夫…不，有劳舅兄奔波了。”
这一声“舅兄”，让朱达心花怒放，只觉得所有筹谋、所有风险都已值得。他深深一揖：“达，谨遵府君之命！我这便回去安排，即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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