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两,眼前的景象逐渐从乡村田野过渡为稠密的人烟。
道路越来越宽,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空气里混杂的气味也越发复杂——香料、汗臭、牲畜粪便、油炸食物的焦香、还有某种浓郁得化不开的……檀香和花香?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灰黑色的、蜿蜒的轮廓。
城墙。
华氏城到了。
随着距离拉近,城墙的细节清晰起来。
与咸阳高大雄伟、棱角分明的夯土包砖城墙不同,华氏城的城墙似乎是用一种巨大的暗红色石块垒砌而成,不算特别高,但绵延极广。
城墙上建有圆顶的塔楼,墙上装饰着繁复的浮雕,虽然看不真切,但能感受到一种迥异于中原的、浓烈的异域风情。
城门处更是人声鼎沸,车马排成长龙。穿着各式服装、肤色各异的人们进进出出。守门的士兵穿着简陋的皮甲或布甲,手持长矛,懒洋洋地检查着货物和行人,偶尔大声呵斥,收受着明显的“费”。
凌哲一行人混杂在入城的人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衣衫破旧,风尘仆仆,除了那块木牌,几乎身无长物。
眼看就要排到城门检查口,凌哲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前交涉(凭木牌和蹩脚的本地话加手势),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扶苏,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凌哲的衣袖。
凌哲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扶苏的脸有些红,但眼神里透着一股“让我试试”的坚定。他低声道:“凌先生,这次……让我去问路,打听情况吧。”
凌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扶苏已经迈步,朝着城门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向导、正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干瘦老头走了过去。
刘邦眼睛一亮,赶紧捅了捅凌哲,用眼神示意:快看!公子要实战了!
众人立刻默契地放慢脚步,假装整理行装,实则竖起耳朵,目光聚焦在扶苏身上。
只见扶苏走到那老头面前,没有像以前那样先整理衣冠(也没得整理了),而是学着刘邦的样子,微微弯下腰,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至少嘴角是往上咧的。
他开口,用的是这几跟岩向导现学的、极其生硬的本地话词汇,混杂着手势:“老人家,打扰。我们,远方来的。参加庆典。第一次来,华氏城。哪里,住?便宜。哪里,找,官员?苏帕。”
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态度也算客气,但少了以往那种居高临下的贵气,多零市井问路的“俗”味。
那老头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了一下扶苏和他身后那伙“难民”,又看了看扶苏手里展示的那块宾客木牌,撇了撇嘴,伸出两根黑乎乎的手指,捻了捻。
意思很明显:问路费。
扶苏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
以往他问路,别人都是毕恭毕敬,哪有敢要钱的?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凌哲他们,眼神里带着求助和一丝无措。
刘邦在后面急得直做口型:“给!给点东西!”
扶苏反应过来,连忙在自己身上摸索。可他现在除了一身破衣服,哪还有什么值钱东西?摸来摸去,只从贴身内袋里摸出……半块已经有点软化、沾着纸屑(没纸,用树叶包着)的黑糖块(古尔),那是刘邦前两换来的,分给他一块,他没舍得吃完。
看着手里这半块寒酸的糖,扶苏脸更红了。但他咬了咬牙,还是递了过去,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这个……甜。给您。”
老头接过那半块黑乎乎的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舔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显然对这“甜味”很满意。他把糖揣进怀里,态度好了不少,叽里咕噜了一串,配合着手势比划。
扶苏努力听着,连连点头,虽然很多词听不懂,但结合手势,大概明白了:进城后沿着主道走,第三个路口右转,有一片“贱民”和外来者混居的区域,有些简陋但便夷客栈。至于桨苏帕”的吏……老头表示没听过,但可以去那片区域的“管事亭”问问。
问完路,扶苏还学着刘邦的样子,拱手(姿势有点怪)了句大概是“谢谢”的土话。
位面直播间:
《扶苏:第一次独立“社会实践”》
《问路费:半块糖》
《演技评分:及格,但有进步空间》
《僵硬但努力的笑容》
回到队伍中,扶苏明显松了口气,但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一丝……得意?他快速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凌哲还没话,道长先开口了。
他捋着那几根稀疏的胡子,上下打量着扶苏,眼睛里满是“孺子可教”的赞赏,点头道:“不错,不错。扶苏公子,这次做得有模有样。
知道主动揽事,知道放低身段,知道用东西开路(虽然寒酸零),还知道最后道谢。有进步!”
得到道长的肯定,扶苏眼睛亮了一下,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刘邦更是直接一把搂住扶苏的肩膀(扶苏被他搂得一晃),对众人挤眉弄眼,大声道:“看到没!看到没!我就咱们扶苏公子是块好材料!经历上次牂牁寨的‘化妆侦查’,还有这一路的耳濡目染,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嗯,‘痞子文化’的雏形了!”
扶苏被刘邦搂着,听着“痞子文化”这个词,脸又有点红,但这次没躲闪,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何也微笑道:“公子确有很大长进。此处人生地不熟,主动探路,省却我们许多麻烦。”
蒙恬和樊哙虽然没话,但看向扶苏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带着认可。
岩向导则默默点头,用生硬的秦语了句:“可以。”
凌哲看着扶苏,心里也挺欣慰。
这位长公子,正在以惊饶速度适应着这个残酷又现实的世界,褪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矜持,变得更接地气,更实用。虽然离“合格流氓”还有距离,但至少……像个能在市井中生存、打探消息的人了。
他拍了拍扶苏另一边肩膀(没刘邦那么用力):“干得好,公子。消息很有用。走吧,咱们先进城,安顿下来再。”
凭借那块木牌(守门士兵检查时露出“又是来蹭庆典的穷鬼”的不屑表情,但也没为难),一行人顺利进入华氏城。
城内的景象更是让这些“土包子”大开眼界。
街道比想象中宽阔,但异常拥挤。
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商铺和摊贩,售卖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色彩斑斓的纱丽和布料、堆积如山的各色香料、金光闪闪的粗糙首饰、造型奇特的陶器和铜器、还有活生生的鹦鹉、猴子甚至象!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乐器演奏声,以及无处不在的香料和汗水混合的浓烈气味。
人流摩肩接踵,有裹着头巾的商人,有赤裸上身的苦力,有穿着鲜艳纱丽的女子(有些甚至蒙着面纱),有剃着光头、身披黄袍的僧侣,还有穿着奇特铠甲、骑着矮种马的士兵巡逻而过。
繁华,喧嚣,混乱,充满异域风情,也充满……机会和危险。
众人按照扶苏打听到的路线,艰难地在人流中穿行,找到了那片所谓的“外来者区域”。这里更加拥挤嘈杂,建筑低矮破旧,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和食物腐败的味道。但好处是,确实便宜。
他们找到一家门脸歪斜、招牌都快掉下来的客栈,用最后一点盐和铁,换来了两间紧挨着的、散发着霉味的狭房间,以及仅供众人果腹的、粗糙得拉嗓子的豆子糊糊和面饼。
安顿下来后,众人挤在一间稍大的房间里,开始商量下一步。
凌哲看着窗外华氏城迷离的灯火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庆典音乐声,沉声道:
“我们已经成功混进来了。”
“接下来,分头行动。”
“岩向导和萧先生,去打听那个‘苏帕’吏的具体下落,以及王都内官员体系和庆典的详细安排。”
“刘兄和扶苏公子,去市井转转,听听风声,尤其是关于难陀王、孔雀王、还有那个‘西边大月氏使团’的消息。”
“道长,蒙将军,樊哙,我们三个,得想办法……弄点‘启动资金’,还有,准备我们的‘投名状’。”
他目光扫过众人疲惫但兴奋的脸。
忽悠国王的大戏,舞台已经搭好。
演员就位。
就等……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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