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郡西南境，官道旁一处地势平缓、临近水源的开阔地。
时近黄昏，夕阳将际的云彩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也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余晖。
然而，驻扎于茨三千禁军大营，却并未如往常急行军后那般迅速埋锅造饭，整顿歇息，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停滞与等待。
中军大帐已然立起，苏晨却并未入内处理公务。
只是背着手，独自站在营地边缘一处略高的土坡上。
眉头微蹙，眺望着东南方向蜿蜒消失于群山之间的官道。
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脸色却显得有些无奈，甚至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大军自武阳郡出发，已整整五日。
这五日，可以都没有怎么行军。贵乡县到永年县只要两百里的行程。
便早早择地扎营，与之前转战三郡时那风驰电掣、日夜兼程的架势判若两军。
并非苏晨改了性子，或是武安郡的宋家不够分量，实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原因无他，只因那位本该坐镇襄阳行宫、统筹全局的女帝陛下，竟亲自追来了。
就在两前，苏晨收到了通过快马加急送至军中的第八封信。
信并非来自襄阳，而是发自荣阳郡境内。
信中的字迹，依旧带着沐婉晴特有的清秀与力道，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急切与一丝任性，却让苏晨看后半晌无语。
信中，沐婉晴压根没提襄阳政务处理得如何，北伐筹备进展怎样，开口便是：“朕已自襄阳启程十日，携新制军械若干，正沿北上，日夜兼程，不日将至。苏卿暂缓行军，于武安郡界相候。”
寥寥数语，却信息量巨大。启程十日、日夜兼程、不日将至。
苏晨当时掐指一算，头皮都有些发麻。
从襄阳到武安郡永年县，距离近一千四百里，实际官道曲折，里程只多不少。
按照常规步兵行军速度，日行三四十里已算正常，大军开拔，辎重繁多，走一个月到达都属合理。
这位女帝倒好。直接来了个日夜兼程，听那意思，竟是日行近百里？
她带了多少人？多少辎重？这是要把军队往死里练吗？
果然，随信还有一份由禁军统领秦仲岳单独呈报的简报，才让苏晨知晓了详情。
女帝此次北上，并未调动大军，但也带上了两万禁军精锐。
其中骑兵五千，步兵一万五千，以及整整三百辆大车。
车上装载的，正是由襄阳工坊加紧赶制出来的第一批成熟装备。
高桥马鞍、双马镫、马蹄铁，以及数量不详但肯定不少的铁罐炸弹和改良后的陶罐炸弹。
女帝的理由很充分：亲自押送这批至关重要的军械北上，以备雁门关之战。
同时巡幸江北新定各郡，宣示皇威，安抚民心。
但苏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分明就是她等不及一个月后再去太原汇合，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前跑出来了。
而且为了尽快赶上他，竟然不惜让两万大军其中一万五千是步兵，进行高强度急行军。
“胡闹……简直是胡闹。”苏晨当时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步兵日行百里，连续十。这是何等恐怖的强度。
即便都是精锐，也绝对到了体能的极限。
沿途掉队、累倒者恐怕不在少数。这哪是行军，简直是拼命。
更何况，她还带着那么多重要又危险的军械。
万一途中出了差错，或是被敌对势力探知消息半道截击后果不堪设想。
苏晨是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圣旨已下，大军已发，他还能飞过去拦住不成？
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下令己方三千骑兵在这等候。
并提前派出大量斥候，扩大警戒范围，确保东南方向官道的安全，静待那位任性的女帝陛下到来。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诡异的一幕：本该疾驰如电、直扑永年县的清算铁骑。
愣是在距离目标百里之外的地方，优哉游哉地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开始寥待。
“先生，”王猛安排好营地防务，走上土坡，来到苏晨身后，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解与古怪，“斥候回报，按昨日信使所言行程计算，陛下大军今日至少还需行进七十里方能抵达预定宿营点，距此至少还有二百二十余里。我们是否等得有些早了？”
苏晨闻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早？再不等，难不成真让她带着那两万累得吐血的步兵，一路跑到永年城下，去观摩我们跟宋家火并吗？”
他揉了揉眉心，叹道：“她是皇帝，金口玉言，了要来，谁能拦得住？咱们这位陛下，看着性子清冷，拗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算了，等吧。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斥候队扩大搜索范围至百里，一旦发现陛下旌旗，立刻飞马来报。”
“是。”王猛虽觉无奈，也只能领命而去。
苏晨继续站在原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官道，心中思绪纷杂。
他当然明白沐婉晴为何如此急牵江北清算，步步惊心。
她身处襄阳，虽能通过奏报知晓情况，但终究隔了一层，心中难免牵挂、焦虑，尤其是对他……
更何况，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已然捅破，她想来亲眼看着他，与他并肩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方式，也太不顾后果了。简直是把帝王应有的沉稳持重抛到了九霄云外。
“唉……”苏晨在心里叹了口气，“来了也好。武安宋家这块硬骨头，正愁怎么浚她带着装备过来，倒是省了没有攻城装备的麻烦。”
“两万生力军，虽然可能已累得半死，再加上这些利器，攻打宋家那座铁桶般的永年城，把握就更大了。”
“只是……这沿途劳师动众，耗费钱粮，万一出点岔子……”
想到这里，苏晨又是一阵头疼。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之下，色迅速暗了下来。营地中点起了篝火，炊烟袅袅升起。
苏晨转身，走下土坡。他知道，这一等，恐怕至少还要两三。
望着北方武安郡的方向，他目光微凝。宋铁山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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