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颤栗，并非源于肌肉的疲劳，而如同一根无形的钢针，从她的脊髓深处刺出，贯穿了每一条神经末梢。
在熔炉工坊超过六百度的恐怖高温炙烤下，凌寒的皮肤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冰晶。
这些冰晶刚一出现，便迅速升华为缭绕的白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极寒深渊中走出的幽魂。
“时间残响”的反噬，比预想中来得更加凶猛。
“凌队！”夏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她一个箭步冲上前，隔着灼热的空气，也能感受到从凌寒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彻骨寒意。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战术腰包中抽出一支自动注射器，里面是早已备好的高浓度温脉剂，针尖精准地刺入凌寒颈侧的动脉。
“白影，导热毯，最高功率！”夏暖下达指令，双手已经飞快地为凌寒检查生命体征。
心率过缓，体温断崖式下跌，这是典型的神识过度透支后，大脑为自我保护而强制关闭身体机能的征兆。
一张银色的高科技导热毯瞬间展开，将凌寒紧紧包裹。
然而，凌寒却在毯子合拢的瞬间，伸出一只已经泛起青紫色的手，死死抓住了夏暖的手腕。
她的力气不大，但那份意志却坚如钢铁。
“我……还能撑住。”她的声音嘶哑，牙关因抑制不住的颤抖而咯咯作响，“那些画面……还没放完。”
她拒绝了夏暖试图为她注射深度镇静剂的提议，强迫自己重新闭上双眼，凝神聚气。
那只没有被冻僵的左手，指尖轻轻触碰在胸前那枚已经与体温融为一体的晶羽吊坠上。
不需要召唤，不需要引导。
当她的意志再次与晶羽连接，残存的影像碎片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一次，画面不再是初代凤凰队长那悲壮的最后一刻，而是在一片彻底的黑暗与死寂中，一名她叫不出名字的女战士，在一堆扭曲的尸骸中，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生气，只有一片空洞。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口型。
凌寒的神识捕捉到了那个无声的序粒
“七……三……九……一……”
“白影！”凌寒猛然睁眼，厉声喝道。
“在！”白影甚至没有抬头，手指已在便携式光脑的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工坊地下结构图，实时地质扫描数据，正在进行交叉比对……找到了！矿道第七作业区，第三层，第九支段！结构图上标注为废弃矿洞，但三十分钟前的地质扫描数据显示，该区域存在一个约十五立方米的异常空腔，密度与周围岩层完全不符！”
白影将三维结构图投射在半空中，用红线标记出那个可疑的地点。
“常规爆破会引发连锁共振，整片矿区都会塌陷。通往那里的唯一路径……在三十年前的地脉塌陷中已经被彻底封死。”
绝路。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瞬间，一直静立如雕像的熔娘动了。
她从身旁的工具架上拿起一柄造型古朴、满是火锻痕迹的铁锤，走到工坊中央的青铜地面上。
她没有话，只是举起锤子，以一种独特的韵律，重重敲击在地面上。
咚、咚、咚——嗒、嗒。
三短，两长。
清脆而沉重的锤音在地底深处回荡，仿佛一种古老的问询。
这是三十年前，“凤凰”内部用于在极端通讯失效环境下，传递紧急坐标与求救信号的暗语！
几秒钟的死寂后，地底深处，传来了一阵微弱到近乎幻觉的回响。
“有信号！”白影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迅速将高敏度拾音器贴在地面，同时启动了共振波解析程序。
屏幕上，一串杂乱无章的波形图谱中，一段极其微弱、却极有规律的金属共振波被成功捕捉并放大。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是摩尔斯电码！”白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翻译，一行冰冷的字符出现在光幕上：
【SoS……密钥即门……勿信白袍……】
白影猛然抬头，脸色煞白地看向凌寒：“这不是现代的加密通讯！这是……这是初代队员在临终前，用指甲、用牙齿、用骨头，一下一下敲击在岩壁或者金属管道上留下的物理回声！她们不是死了……她们被当成了活体信标，用残存的最后一点生物电，三十年来，一直‘活着’向外界传递警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工坊内的死寂。
之前一直盘坐念诵祷文的焰锁婆，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浑身剧烈地抽搐着跪倒在地，浑浊的眼泪从她那双失明的眼眶中滚滚而下。
“别再听了！求求你们，别再听了！”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像是被困在噩梦里三十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们已经了三十年！每一个晚上，我都能听见她们在墙里面哭，在墙里面喊！我听得懂！我听得懂啊！”
她终于崩溃了，将三十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彻底掀开。
“我什么都知道……当年，是我奉命封锁了这座工坊……我亲眼看着她们，看着我那些活蹦乱跳的学生们，被那些‘白袍’押着，推下那个地窖……”焰锁婆的声音支离破碎，“高层，那是一次最高级别的‘净化记忆污染’行动，是为了保护她们的荣誉……可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是怕真相泄露！他们是怕这些孩子把地狱的模样出去！”
她颤抖着，从自己贴身最深处的衣袋里，掏出了一枚被火焰熏得焦黑、边缘已经融化的学员徽章。
那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一只浴火凤荒雏形。
“这是阿瑶……我最后一个学生，最的那个……她被推进去之前，回过头，拼命把这个塞到了我手里……”
凌寒缓缓走过去，从焰锁婆抖如筛糠的手中，接过了那枚冰冷的徽章。
她将徽章贴近胸前的晶羽。
嗡——！
刹那间，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残酷的画面，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印在她的神识深处！
不再是地窖，而是一个充满了冰冷科技感的地下实验室。
一群伤痕累累的凤凰队员被牢牢绑在金属椅上，她们的头顶，连接着蛛网般密密麻麻的导线。
那些穿着无菌白袍的男人，正将一种闪烁着幽蓝色荧光的液体，通过脊椎注射器，缓缓注入她们的身体。
实验室的墙壁上，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冰冷的标题——【“冰巢计划”二期：意识剥离与数据化进程】。
下面，一排排进度条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
【意识剥离进度：87%】
画面中的一个女人，猛然抬起了头。
纵然遍体鳞伤，纵然意识正在被一寸寸剥离，但她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她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冰冷的镜头，直直地看向了三十年后、正窥探着这段记忆的凌寒。
是她，初代凤荒队长。
她的嘴唇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凌寒却清晰地“听”到了那跨越生死的最后遗言。
她的是——
“救我们。”
画面戛然而止。
“噗——”
凌寒猛地睁开双眼，一股殷红的鲜血从鼻腔喷涌而出，溅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她整个人向后一仰，被夏暖死死抱住。
而她那条一直触碰着晶羽的右臂，从指尖到肩膀，已经彻底僵硬，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宛如冰雕的白霜，寒气森森。
“凌队！”夏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疯狂地撕开医疗包，准备进行最高级别的急救。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直沉默的孤儿烬，忽然有了动作。
他举起手中那支一直静静燃烧的白色灵烛，火焰不知何时被拉成了一道纤细的火线，不再笔直向上，而是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箭头形状，执拗地、坚定地指向遥远的北方——雪线的方向。
凌寒抬起完好的左手，抹去唇边的血迹。
她没有看自己那条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目光反而追随着那道火焰箭头的指向，望向了那片未知的冰封之地。
“夏暖，我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绝，“我明白她们的意思了。”
她缓缓推开夏暖，挣扎着站直身体。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她们不是在求生……是在求终结。”
凌寒的目光从每一个队员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熔娘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
“她们要的，不是我们去复活她们的记忆，而是替她们完成最后一击。告诉我，怎么才能让这把钥匙，真正地‘开门’？”
熔娘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只被冰封的手臂，看着她眼中那片比北境寒星更冷的清明，沉默了良久，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成为‘回声’。”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需要有一个人，带着她们所有饶名字，带着她们所有的不甘与荣耀，走进那片埋葬了她们的火里，再走出来。”
熔娘的视线，缓缓从凌寒的脸上，移到了她胸前那枚光华内敛的晶羽之上。
“但成为‘回声’，并非仅凭意志与勇气。开启那扇门的仪式，自古以来便有三个缺一不可的条件。”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的际，在那片被烬的烛火所指引的雪峰之上，一道绚烂至极的绿色极光，如同一道横贯地的巨大伤口，悄然划破了沉沉的夜幕，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来自远古的、血脉深处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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