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热力图红得发烫,像是在那张灰色的城市地图上泼了一盆滚油。
两千四百一十九个点。
这是系统最终确认的数字。
那一夜,两千多束自发的光,把这座城市最隐秘的伤疤照得通透。
社交媒体上的话题阅读量像疯了一样冲破了三亿大关,后台私信箱早就被“我也想去”、“在哪买灯”的消息塞爆了。
但林夏脸上没有笑意。
她太清楚互联网记忆的德性了——今的热血,过了四十八时就是明日黄花。
热搜撤得很快,官方的冷处理就像一床湿棉被,正一点点把火苗闷灭。
“光不能只亮一晚上。”林夏盯着那些逐渐冷却的数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得把这种‘违规操作’,变成市政建设的一部分。”
顾沉舟抬头看她,镜片反了一下光:“你想招安自己?”
“不,是让他们以为招安了我们。”林夏调出一份早在半个月前就拟好的文件,标题平淡无奇——《关于提升老旧街区人文氛围及夜间照明环境的申请书》。
没影抗议”,没影裁员”,只有满纸的“城市美学”、“社区文化”和“居民自发形成的特色景观”。
“去谈。”林夏把文件推过去,“找街道办,找照明管理处。告诉他们,这是一种新型的‘历史文化照明带’。不用他们掏钱,设备维护我们包了,电费我们认了,他们只需要点个头,就能在年终总结里加上一条‘提升街区文化活力’的政绩。”
顾沉舟扫了一眼那份把野心藏在官样文章里的材料,嘴角极其难得地勾了一下:“用魔法打败魔法。一旦纳入市政规划,谁再想关灯,就是在破坏城市形象。”
这边文件刚递上去,那边的阻力就到了。
阿哲把一张皱巴巴的A4纸拍在桌上,那是某市城管局刚贴出来的《关于开展夜间违规聚光行为专项整治的公告》。
“动作够快的,定性为‘光污染’和‘扰乱公共秩序’。”阿哲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在那张纸上弹怜,“凡是未经审批的高流明光源,一律没收。那群玩手电筒的孩昨晚被赶得鸡飞狗跳。”
“硬碰硬没意思。”阿哲把烟拿下来夹在耳朵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们禁的是‘无序光源’,那我们就给它穿件艺术的马甲。”
深夜,一个名为“光影共生提案”的项目悄然上线。
这不是简单的照亮,而是把那些带血的裁员名单和控诉,全部转译成了只有懂行的人才能读懂的艺术语言。
三后,首批三个“公共艺术装置”在文旅部门的审批下堂而皇之地落地了。
公园里的旱喷泉,水柱起落的节奏严格对应着一段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是“拒绝沉默”;商业广场的投影灯把原来的红字变成了一段绚丽的彩色光谱,路人以为是赛博朋克风格的装饰,只有拿着解码卡片对照看去,才能发现那其实是数百个失业者的工号排列组合。
有了“艺术”这层合法外衣,城管拿着测光仪转了两圈,最终只能在一旁维持秩序,看着市民们在那段“摩斯码喷泉”前合影打卡。
明面上的封堵失效了,暗地里的软刀子却割了下来。
顾沉舟监测到,好几个核心刻字区域的路灯亮度突然被调低了30%。
官方理由冠冕堂皇:响应节能减排号召。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刻在路缘石、墙根下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因为近视而失焦的画面。
“想让我们看不见?”顾沉舟冷笑一声。
他没有去投诉路灯故障,而是反手甩出了一份厚达六十页的《夜间安全评估报告》。
他把当地警方发布的过去三年犯罪率统计数据,和路灯照明度做了一个重叠模型。
结论触目惊心:照明度每下降10%,该区域夜间治安案件发生率上升4.5%。
这份报告被直接送到了主管公共安全的副市长办公桌上,附带了一句温馨提示:如果因照明不足导致任何恶性案件,相关部门需承担连带责任。
不到二十四时,那几个街区的路灯不仅恢复了亮度,甚至比以前更亮了。
为了配合安防监控,刻石区域成了全城光照条件最好的“安全示范区”,那些名字在白晃晃的LEd灯下,想不被看见都难。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光算是保住了。
但真正让林夏心里一颤的,是李曼带来的一封信。
信封上贴着一枚边疆镇的邮票。
寄信人是一名学老师。
她,最近学校里兴起了一个名为“守护星光”的组。
起因是孩子们发现路边一块不起眼的路缘石上刻着几行字,那是几年前一个回乡创业失败、最终抑郁离世的程序员留下的。
大人们嫌晦气,想把它铲掉。
但孩子们不懂什么是晦气,他们只觉得那是某种神秘的“藏宝图”。
每放学后,这群孩子会轮流蹲在那块石头边,用稚嫩的声音念上面的字。
黑了,他们就打开自带的手电筒,像卫兵一样守着那块石头,直到最后一个孩子回家。
李曼念信的时候,声音有点发抖。
林夏没话,只是转头让助理定了一批特制的太阳能灯柱,防水、防尘,充满电能亮一整夜。
“寄过去,告诉那位老师,这是‘少年看碑人’分队的装备。”林夏看着窗外,“再寄一批字典和绘本。既然孩子们喜欢读,那就把它变成一堂课。名字不是晦气的符号,是历史的密码。”
三个月后,那个偏远学的课外实践里多了一门“读碑课”。
孩子们用拼音笨拙地破译着长辈留下的汉字,他们或许还不懂什么是“35岁危机”,什么是“结构性优化”,但他们记住了那些名字,并且学会了在黑暗中为它们留一盏灯。
这种自发的蔓延,比任何组织策划都要疯狂。
陈导在剪辑素材时,意外发现了一段市政维修工人上传的记录仪视频。
画面里,工人在更换一根破损生锈的灯杆时,在灯杆内壁发现了一块只有指甲盖大的金属铭牌。
铭牌被一层透明的防水薄膜紧紧包裹着,上面用极细的激光刻着一行字:
“王莉 2023.8.3 被迫接受调岗降薪。”
那个位置极其隐蔽,如果不是灯杆锈蚀穿孔,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顺着这条线索,陈导查到了王莉的丈夫——一个沉默寡言的钳工。
他没有参加任何游行,也没有在网上发过一句牢骚,只是默默地利用自己的职业便利,把妻子的遭遇做成了这种微型铭牌,偷偷嵌入了城市的钢筋铁骨里。
甚至连林夏的团队都不知道这事。
陈导没有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而是把它剪进了纪录片的特别篇里。
标题只有几个字:《它们自己学会了发光》。
镜头扫过一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街道,在夜视仪的增强模式下,数十根灯柱的底部、栏改缝隙里,隐约泛着微弱却坚韧的荧光。
系统界面在林夏眼前弹出一行提示:
【检测到符号已完成自我演化。】
【介入程度:0%。全自然扩散。】
林夏看着那行字,长出了一口气。
当反抗不再需要她去指挥,而是变成了像呼吸一样自然的生理反应时,这把火才算是真正烧起来了。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毫无预兆地弹出了一个高危红框,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一份刚刚从土地规划局内网截获的加密草案。
林夏点开扫了一眼,瞳孔瞬间收缩。
草案的核心标的物,正是那片引发了“微光共振”的烂尾楼废墟——“沉默者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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