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那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冰水浇在烧红的铁板上，滋啦一声，蒸腾起刺骨的寒气。
“网信办专项组刚下文，三时内全网清场。除了‘石语计划’，连你们之前的‘反击者联盟’词条也要进屏蔽库。这次是釜底抽薪，所有变体词都在黑名单里。”
电话挂断。嘟嘟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夏慢慢放下听筒。
阿哲正在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了，李曼原本在整理文件的手僵在半空，顾沉舟推眼镜的手指顿住了。
所有人都盯着林夏，等一个指令。
通常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是蛰伏，是把数据硬盘藏进保险柜，是全员静默等待风头过去。
这就是对手想要的——让声音消失在空气里。
林夏看着窗外。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系统。”她在心里默念。
淡蓝色的界面浮现，这次没有繁杂的数据流，只有一行红得滴血的风险提示：【舆论场封锁进度：98%。
线上生存空间归零倒计时：02:59:59。】
“他们想让我们闭嘴。”林夏转过身，原本凝重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丝极淡的笑意，眼神却亮得吓人，“那就不了。”
阿哲把口香糖吐进纸巾里，狠狠团成一团：“老大，真撤？”
“线上不让，我们就去线下盖房子。”林夏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响声，“通知媒体，十分钟后召开线上发布会。既然他们要删帖，我们就把帖子砌进墙里。我要在五个城市，同时盖楼。”
阿哲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声怪叫，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我就知道！这才是我的老板！”
直播开启的那一刻，屏幕上并没有惯常的ppt或者激昂的口号。
镜头里只有一张简单的工程蓝图，名为——“沉默者之家”。
“这里是档案馆，收纳所有被删除的记忆；这里是心理咨询室，治愈那些被KpI压碎的灵魂；这里是技能中心，教你在35岁后如何活得像个人。”林夏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煽动性的词汇，却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几十万在线观众的心口上，“既然互联网容不下我们的故事，我们就把它刻在砖头上，立在大地上。欢迎回家。”
这不只是一场发布会，更是一次宣战。
阿哲那边也没闲着。
他像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在枯燥的土地出让公告里翻找缝隙。
“找到了！这几个地方政府财政吃紧，急需项目落地，对审批卡的没那么死。”阿哲指着地图上三个不起眼的灰色区块，“这几块都是闲置工业用地，本来是烫手山芋。我们用‘青年创业孵化基地’的名义去谈，只要承诺就业率和税收，他们甚至愿意一路绿灯。”
“图纸呢？”林夏问。
“在这儿。”阿哲调出一张复杂的剖面图，指着那两层厚实的墙体结构，笑得像个偷了鸡的狐狸，“这是‘双皮奶’结构。外墙是普通的清水混凝土，符合一切审美标准；内墙预留了五公分空隙。等验收一过，那一整面墙，就是咱们的‘哭墙’。规划局那帮老学究只看懂了外面的浮雕，夸咱们有艺术追求，根本不知道里头藏着多少眼泪。”
顾沉舟的动作更快，或者是更稳。
他没有参与热血沸腾的讨论，而是默默处理掉了所有可能暴雷的法律引信。
一份份盖着鲜红公章的合同摆在了案头。
乙方清一色是国企背景的建筑巨头。
“让他们查。”顾沉舟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午饭吃什么，“项目挂靠在正规公益基金会名下，施工方是国字头，资质硬得能磕掉监管的牙。哪怕他们知道这是我们在搞鬼，只要合同没漏洞，他们就不敢停工。毕竟，谁敢随便叫停一个‘支持社会创新、解决就业问题’的重点工程？”
首栋主体封顶那，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塔吊缓缓升起，将最后一斗混凝土送上顶层。
巨大的红色横幅随风狂舞，上面没影封顶大吉”，只有八个大字：“此处每一块砖都有名字。”
工地门口，李曼正在核对花名册。
来应聘的不是普通民工，而是一群穿着冲锋衣、戴着黑框眼镜的人。
他们有的曾是带过百人团队的技术总监，有的是画过千万级项目的资深设计，还有曾经在大厂呼风唤雨的项目经理。
现在，他们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对讲机，眼神比在写字楼里时还要专注。
“那个穿黄马甲的，以前是我的hRd（人力资源总监）。”一个正在拌水泥的大哥指了指远处正在指挥车辆调度的女人，咧嘴一笑，“以前她每个月都要找我谈绩效，扣我考勤。现在好了，她刚才跑过来给我发工钱，还问我累不累。”
李曼走过去，拍了一张工资表的照片。
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发到了网上。
表格上，所有工种的日薪都比市场价高出30%。
备注栏里写着：【尊严税】。
评论区瞬间炸了。
“这就是你们的反贼？这特么才是真正的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
“我也被裁了，还能去搬砖吗？我有pmp证书！”
“这就是把资本家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啊！”
而在工地的最深处，陈导正扛着摄像机，屏息凝视。
挖掘机的轰鸣声停了。
那个巨大的铁铲刚刚挖到两米深的地方，带出了一块沾满泥土的水泥桩。
那是旧厂房留下的电缆标桩，不知道在这个地下埋了多少年。
一个眼尖的工人上去擦了擦泥土，突然叫了一声。
陈导把镜头推上去。
粗糙的水泥背面，赫然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2023.4.17 林夏记 言论不死】。
那是林夏早年还没成名时，在这个废弃厂区踩点时随手刻下的。
那时候她一无所有，只有满腔的愤怒和不甘。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一个工人默默走过去，掏出随身带的刻刀，在新浇筑还没干透的水泥基座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人话，只有刻刀划过水泥的沙沙声，像是一场无声的合奏。
林夏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
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行金色的文字：
【场景触发：土地记忆。】
【当前提示：当土地记住声音，权力便失去了铲子。】
镜头缓缓拉远。
晨雾中，那座没有屋顶的建筑静静矗立在荒野之上。
四壁空旷，像是一个巨大的容器，等待着被无数的悲欢填满。
它不再仅仅是一栋楼，它成了一个巨大的回音壁。
然而，就在这种近乎神圣的氛围中，系统界面右下角的一个红色感叹号却在疯狂跳动，频率快得让人心慌。
林夏点开那个感叹号，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锁死。
这甚至不是一条常规的系统提示，而是一份刚刚被生成的、加密级别极高的红头文件扫描件。
文件抬头上，赫然写着那个让所有创业者都闻风丧胆的机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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