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家属院的红砖楼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楼道里飘着各家煤炉焖饭的香气，偶尔夹杂着孩童追逐的笑闹声。段筱棠攥着明杰刚修好的木梳——梳齿被磨得圆润光滑，梳背还刻了朵的木槿花，是六哥特意叮嘱明杰给她做的——正跟着陆瑶往楼上走，蓝布袄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衣边。
“我家就在三楼，”陆瑶脚步轻快，辫子上的红绳晃来晃去，“我妈今调休，肯定给咱们煮了糖水！”她转头看筱棠，眼睛亮得像浸了光，“昨我跟我妈，认识个清溪村来的妹妹，又聪明又会挖野菜，我妈就要见见你呢。”
筱棠心里轻轻打了个鼓。自昨在农科院外远远看见陆衍的背影，她心里就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既盼着能早点跟他相认，又怕太过冒失暴露了重生的秘密。陆家是省城的体面人家，陆瑶的爸爸是机械厂工程师，妈妈是学老师，这样的家庭，会不会觉得她一个乡下丫头太奇怪？
正想着，陆瑶已经停在一扇刷着绿漆的门前，抬手敲了敲：“妈，我回来啦！还带了筱棠妹妹！”
门很快开了，门后站着个穿浅灰色列宁装的女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正是陆瑶的妈妈苏婉。她的目光落在筱棠身上，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像看着自家孩子似的，热络地往屋里让：“这就是筱棠吧？快进来，外头风大。”
屋里比筱棠想象中整洁，水泥地面扫得一尘不染，靠墙摆着个深棕色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不少书，佣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几本封皮印着机械图纸的书，应该是陆瑶爸爸陆振国的。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个搪瓷脸盆，里面泡着刚洗好的白菜，旁边的煤炉上坐着个铝壶，正滋滋地冒热气。
“快坐，别拘谨。”苏婉拉着筱棠的手往椅子上让，那双手暖暖的，带着肥皂的清香，“瑶瑶你跟她一样大，都是八岁？看着比瑶瑶稳重些。”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搪瓷杯，又从一个铁盒子里舀了两勺冰糖放进杯里，“家里没什么好东西，煮点糖水给你们润润嗓子，等会儿你陆叔叔回来，让他给你们拿水果糖吃。”
筱棠看着杯里晶莹的冰糖块，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在清溪村，冰糖是过年才能偶尔尝到的稀罕物，奶奶每次都会把糖块敲碎，分给几个孙子孙女，每人只能分到一点点。她双手捧着搪瓷杯，声：“谢谢苏阿姨，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苏婉笑着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又给陆瑶也递了一杯，“瑶瑶在学校总没伴儿，这回你来了，正好陪她多玩几。你们姑娘家，正好能一起跳皮筋、踢毽子，比跟男孩子疯跑强。”
陆瑶接过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妈，筱棠还会挖野菜呢！她山上有好几种野菜，煮糊糊可香了，下次咱们跟她一起去挖好不好？”
苏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乡下的山是什么样的。不过得等你陆叔叔休息，让他跟咱们一起去，山里不安全。”她看向筱棠，语气又温和了些，“你们村现在日子还好过吗？听瑶瑶，你们队里种的玉米长得特别好？”
筱棠心里一动，知道苏婉是随口问的，却还是谨慎地回答：“还好，爷爷和爸爸他们都很努力，今年的玉米苗比去年壮实些。”她没提灵泉水和空间的事，只是含糊地带过，“都是队里大家一起出力的功劳。”
正着，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钥匙开门的声音。陆瑶一下子跳起来：“是爸爸回来啦！”她跑到门边，正好陆振国推开门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袖口沾零机油，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哟，家里来客人了？”陆振国看到筱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把苹果放在桌上，“这就是瑶瑶的筱棠妹妹吧？欢迎欢迎。”他一边脱外套一边，“今厂里不忙，提前回来了，还在供销社排队买了几个苹果，你们姑娘正好尝尝。”
筱棠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陆叔叔好。”
苏婉在一旁笑着：“你陆叔叔就是这样，见了孩子就高兴。对了，晚上让你陆叔叔去食堂打份红烧肉，咱们加个菜，好好招待筱棠。”
陆振国点点头，目光落在书架旁的几张机械图纸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苏婉：“今在厂里碰到农科院的老周，他最近在推一种新的耐旱种苗，好像就是清溪村那边试种成功的？”
筱棠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搪瓷杯差点没拿稳。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陆振国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好奇。而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清爽爽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筱棠的呼吸瞬间顿住，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这个声音，即使隔了一世，她也绝不会认错——是陆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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