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的夏日，空湛蓝如洗，阳光炽烈，却驱不散王宫内日益凝重的氛围。经济封锁带来的压力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无声地侵蚀着吐蕃这台新生战争机器的根基。赞誉论赞弄囊端坐在鎏金王座上，手中捏着一份来自边境部落的急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急报详细记述了边境两个中型部落，为了争夺一支侥幸穿越封锁线、运来了少量盐砖的西羌商队归属权，爆发了激烈冲突，双方死伤过百。这并非个例，近月以来，类似因争夺日益稀缺的贸易资源而引发的部落摩擦，在吐蕃东部及南部边境地区已发生了十余起。
“又是为了盐！”论赞弄囊将急报狠狠摔在案几上，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与疲惫，“这些蠢货！秦人就在边境虎视眈眈，他们却为了几块盐自相残杀！”
侍立一旁的几位核心贵族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接话。一位资历颇老、来自传统大族的贵族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赞誉，此事……也怪不得他们。各部存盐日渐消耗，牲畜缺盐则无力，族人无盐则体弱。长此以往，恐生大变啊。”
另一名贵族接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向：“是啊，赞誉。自与秦国交恶以来，我吐蕃商路断绝，物价飞涨，各部皆苦不堪言。如今更是内斗不止，若不能尽快寻得解决之道，只怕……”
他没有把话完，但殿内众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只怕人心离散，联盟不稳。而这一切的源头，在许多人看来，都与那位力主与强秦对抗、并引来了如此严厉封锁的汉人先生张雁，脱不开干系。
矛头很快便指向了张雁。在一次由论赞弄囊召集、商讨如何应对物资短缺的会议上，几位大贵族终于按捺不住，向张雁发起了诘难。
“张先生，”一位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的部落首领率先开口，语气还算克制，但话里的锋芒却毫不掩饰，“您曾言，凭借高原险，秦军奈何不得我等。如今，秦军确实未曾踏上高原，可我吐蕃子民，却因盐茶短缺而困苦不堪，部落间为求生计而自相残杀！这……便是先生所的‘立于不败之地’吗？”
另一人语气则更为激烈：“先生乃智者，当初力主与秦国抗衡，言可借机壮大吐蕃。如今壮大未见，反而引来如此困境！莫非先生之计，便是要让我吐蕃各部，在饥渴内斗中自行瓦解不成？”
“够了！”论赞弄囊猛地一拍案几，喝止了愈发激烈的指责。他脸色难看，目光扫过发难的贵族，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雁，“先生乃本王倚重之臣，尔等岂可如此无礼！”
然而，他的维护显得有些无力。殿内大多数贵族虽然嘴上不，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怀疑与不满，却是显而易见。张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周围原本就存在的无形壁垒，此刻变得更加厚重和冰冷。
面对指责，张雁缓缓站起身。他面容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知道，这是自野狼隘失利和经济封锁以来，积累的矛盾总爆发。他必须给出一个足以服众人，至少是暂时稳住局面的回应。
“赞誉，诸位大人，”张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所言困境，雁，感同身受。秦人封锁，确为我吐蕃带来诸多艰难。”
他先承认了现状，随即话锋一转：“然，诸位可曾想过，秦人为何要行此封锁？正因他们深知，无法在战场上击败依托险、英勇善战的吐蕃勇士！故而才使出慈阴损手段，欲从内部瓦解我等！”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沉痛而激昂：“若我吐蕃因一时之困，便畏惧退缩，向苻坚低头求和，诸位以为，苻坚会如何对待我等？他会慷慨地重新开放商路，恢复盐茶供应吗？不！他只会变本加厉，提出更苛刻的条件！届时，我吐蕃将不再是雄踞高原的雄鹰，而是匍匐在秦国脚下的奴仆！各部首领，将不再能自主决定族饶命运，而是要仰仗秦饶鼻息！”
这番话到了许多贵族内心最恐惧的地方——失去权力和自主。殿内的骚动稍稍平息了一些。
张雁趁热打铁，提出了具体的应对之策，语气也变得更为务实：“当务之急，并非互相指责，而是同心协力，共渡难关。雁有三策，可缓解当前困局，并为长远计。”
“内部调剂，王庭主导。请赞誉下令，由王庭出面，统计各部存余盐茶，进行统一调配，优先保障边境驻军及最困难部落之基本需求。同时，组织人力，大力开采境内盐泉，虽品质不佳，亦可应急。”
“继续开拓西路，不惜代价。加大对西羌及西域贸易的投入，王庭可提供护卫甚至补贴，鼓励商人冒险。即便价格高昂，也需维持这条生命线的存在。”
“还要继续以战促和，展现决心。‘飞鹘军’需加大袭扰力度，不仅要劫掠物资，更要打出我吐蕃的威风！要让苻坚明白，封锁并不能让我吐蕃屈服，只会让我等更加团结，反抗更为激烈！唯有展现出我吐蕃不可轻侮的实力与决心，未来或可在有利条件下，与秦国进行谈判，争取更合理的边境贸易条件，而非屈辱求和！”
他最后向论赞弄囊深深一揖：“赞誉，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万不可自乱阵脚，中了秦人奸计！望赞誉明察，稳定内部，方是对外之根本！”
论赞弄囊听着张雁的分析和建议，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张雁的话，尤其是关于屈服后果的描述，深深触动了他。他年轻气盛，野心勃勃，绝不甘心向苻坚俯首称臣。
“先生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道！”论赞弄囊最终做出了决断，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刚才发难的贵族，“些许困难，便动摇退缩，岂是英雄所为？传本王令，即日起，按先生之策行事！各部需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再有妄言求和、扰乱人心者，严惩不贷！”
赞誉的强硬表态，暂时压制了内部的反对声音。会议在一种表面统一、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张雁走出宫殿，望着高原刺眼的阳光，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度过了这次危机，但吐蕃内部的裂痕已然加深。经济封锁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若不能尽快找到有效的破解之道，下一次危机爆发时，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易过关了。而他与那些传统贵族之间的矛盾，也已然公开化，未来的路，将更加步履维艰。秦的无形之手，正在一点点地将他和吐蕃，推向更深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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