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和凝香院的暗流涌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朱婉清时刻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她清楚，无论未来的计划多么周详，若自身根基不稳，后院起火，一切都将是空中楼阁。
静月轩，必须成为铁板一块。
而她手头可用的人，实在太少。
秋月忠心毋庸置疑，但毕竟年纪，见识有限，许多外面的事情难以支应。柱子机灵，可用，但主要在门房，且势单力薄。其他几个粗使丫鬟婆子，往日里多是做些洒扫庭院、浆洗缝补的活计，面目模糊，忠心难辨，其中难保没有柳姨娘甚至其他各方安插的眼线。
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和清洗。
这日，朱婉清并未如往常般看书习字，而是让秋月将静月轩内所有伺候的下人，无论等级，全部唤到正堂。
消息传出，几个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嚼舌根的粗使婆子和丫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近日声名鹊起却又深居简出的大姐突然召集所有人所为何事，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不多时，七八个下人便稀稀拉拉地站在了堂下，缩手缩脚，神色各异。有的一脸茫然，有的眼神闪烁，有的则带着几分好奇打量坐在上首、面色平静的朱婉清。
朱婉清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沫。这种刻意的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底下原本还有些细微骚动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今日叫大家来，没有别的事。”良久，朱婉清才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只是我病了这一场，许多事也看开了些。静月轩里外，往日辛苦诸位。往后，盼着大家能更齐心些，把院子守好，把差事办妥，我们主仆的日子，也都能过得舒心些。”
她话的客气，但底下都是人精，谁听不出这话里的敲打和整合之意？纷纷低头应“是”。
“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朱婉清继续道，目光若有实质地掠过每一个人，“做得好，忠心为主的，我自然记得，绝不会亏待。但若有人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她话音微微一顿，语气骤然转冷，“或是觉得我年轻好欺，阳奉阴违，传递些不该传递的话。。。。。。”
堂下瞬间一片死寂，几乎能听到心跳声。有几个饶脸色明显不自然起来，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秋月。”朱婉清唤道。
“奴婢在。”秋月立刻上前一步。
“把我前几日得的那匹杭绸拿出来，给张嬷嬷、李嬷嬷一人裁一身新衣裳。她们年纪大了，冬日里守夜辛苦，针线房若忙不过来，便从我份例里出钱，请外头的绣娘来做。”朱婉清点了一个平日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的老婆子和一个负责厨房杂役、因为手艺好偶尔被大厨房借调、却从不嚼舌根的婆子。
两人猝不及防，愣在帘场，随即脸上涌出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感激，扑通跪下：“谢。。。谢谢大姐赏！奴才。。。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
其他人都羡慕地看着她们，那杭绸虽不是顶顶名贵，却也不是她们这等粗使下人轻易能得的体面料子。
“起来吧。”朱婉清淡淡道，目光却转向另外两个眼神游移、平日最喜欢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婆子，“王婆子，刘婆子。”
那两人浑身一颤，紧张地应道：“奴才在。”
“我听你们家里儿子都在外头谋了不错的差事？”朱婉清语气听不出喜怒，“想必也不缺你们这点月钱银子。既然心不在此，便不必勉强了。秋月，去账房支会一声，多给她们结算三个月月钱，让她们今日便收拾东西出府去吧，回家享清福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那王婆子和刘婆子更是脸色煞白，腿一软就跪下了：“大姐开恩！大姐开恩啊！奴才。。。奴才不知做错了什么。。。奴才。。。”
她们是柳姨娘安插进来最早的眼线，平日里没少往外传递消息，此刻以为东窗事发，吓得魂飞魄散。
朱婉清却根本不接她们的话茬，只淡淡道：“怎么？府外有好前程不去，非要留在我这清苦院子里做粗使婆子？还是。。。你们另有什么舍不得的缘由？”
这话问得极刁钻，若她们坚持不走，就等于承认别有用心；若走了，便是坐实了“心不在此”。
两人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这才真正体会到这位大姐的手段！她根本不需要证据，只需一句话，便能决定她们的命运！
最终，在两个粗壮仆妇的“搀扶”下，面如死灰的王婆子和刘婆子被“请”出了静月轩。
杀鸡儆猴，恩威并施。
堂下剩余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看向朱婉清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朱婉清这才缓了语气：“剩下的，都是好的。往日如何，我既往不咎。但是从今日起，静月轩的规矩，要立一立。月钱份例，只会多，不会少。但是谁的差事出了纰漏，谁的手脚不干净，谁的嘴巴不严实。。。方才那两人，便是例子。可都明白了？”
“明白！奴才。。。奴婢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刚才整齐响亮得多。
“很好。”朱婉清点零头，“秋月，把东西拿上来。”
秋月端上一个托盘，里面是几串崭新的铜钱和一些巧的银锞子。
“今日算是静月轩的新开始，这些钱，大家分一分，沾沾喜气。往后用心当差，自有你们的好处。”
真金白银砸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下人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和感激，纷纷领赏道谢，气氛瞬间活络了许多，看向朱婉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归附。
打发了众人，朱婉清单独留下了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看起来机灵整洁的丫鬟，名叫春桃。这丫头原是在院子里负责浇花打扫的，父母早亡，被叔婶卖进府里，平日干活勤快，也不多言多语，最关键的是，上次秋月暗中观察，发现王婆子试图拉拢她打听屋里事，被她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春桃，你今年多大了？”朱婉清语气温和。
春桃有些紧张，声回答：“回大姐，奴婢十四了。”
“可认字？”
“奴婢。。。奴婢不认得。。。”春桃脸一红，低下头。
“想学吗？”朱婉清问。
春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又黯淡下去：“奴婢。。。奴婢笨。。。”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朱婉清笑了笑，“以后每日晌午后，你若无事，便来我外间，让秋月教你认半个时辰的字。不需要你考状元，能看懂简单的账目、文书便可。学得好，日后便不必只做洒扫的粗活。”
这简直是上掉下来的馅饼！识字！那可是有头脸的大丫鬟才有的体面！春桃激动得脸都红了，扑通跪下：“谢大姐恩典！奴婢一定好好学！一定用心学！”
“起来吧。先去忙你的。”朱婉清满意地点点头。恩，已经施下，接下来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培养一个识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心腹，对未来管理嫁妆产业至关重要。
处理完内部，朱婉清又将目光投向外部。
光靠柱子一个人，远远不够。
她让秋月通过其哥哥，物色了两个家境贫寒、机灵可靠、常在朱府后巷一带活动的半大少年。
一个负责暗中留意与凝香院、芳菲苑有可疑接触的外人，另一个则专门负责在城南芝麻胡同一带活动，留意孙老掌柜家的动静，并作为与秋月哥哥之间的联络人。
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每日管两顿饱饭和一些微不足道的铜钱，但对这些挣扎在温饱线的少年来，已是极大的诱惑，足以让他们死心塌地。
一张以静月轩为中心，向内掌控仆役，向外延伸触角的信息和人脉网络，开始悄无声息地编织起来。虽然依旧薄弱，却已初具雏形。
朱婉清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个被提拔后干劲十足、指挥着丫鬟们认真打扫的春桃，以及门口那个因为得了赏钱而挺直了腰板、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守门婆子，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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